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二十九節 屍王眼

魯一棄不由大驚,臉色一下子變得和養鬼婢差不多蒼白。那聲音極像是獨眼被壓爆腦袋又撕破身體。他再也不顧上自己需要保持的狀態,站停住身體,往獨眼那邊看去。

獨眼的腦袋沒有被壓爆,身體也沒有被撕碎。是黑包布裹在後腦的那部分,在獨眼手臂的掙扎對抗下,爆裂撕扯成許多道布條條。這許多的布條條全都勒壓在雙臂和後腦上,而且越來越緊,把腦袋和舉起的手臂往下勒壓。這手臂還無所謂,可是這腦袋這樣下去就會被勒斷頸骨。獨眼無望地盡量往後抬頭抬臂,滿是白沫的嘴巴大張著卻看不出有什麼氣息進出。

魯一棄也再次陷入旋渦,雖然現在他身上承受的力量已經遠沒有開始的時候大,但他依然是無法掙脫的。而且獨眼的慘狀在他眼中、腦中揮之不去,他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放鬆身體,隨力而動了。於是他便索性重新開始掙扎,並且試圖朝著獨眼那邊靠攏,他是想試一試能否給獨眼一些幫助。可是他身上所承受的力道立刻急劇增加。鬼圈就是這樣,你的力越大,他施加給你的也就越大。

養鬼婢更驚訝了,那個如同暢遊江河的人怎麼一下子沉到水底,而且是自己把自己沉入水底。他不再繼續運用他身體中蘊含的神奇力量,他到底想幹什麼?看樣子是為那個一隻眼睛的人,難道他想和他一起死?

養鬼婢很快就不再為這件事情驚訝了。那是因為她見到一個比這事情更值得驚訝的情況。

獨眼在盡量堅持不被布條把腦袋勒壓下去。於是靠近頭頂的幾道布條在鬼圈力道的作用下沿著頭頂的弧度滑過。那些布條帶動了腦後系牛皮眼罩的牛筋一起滑下。獨眼低著頭,布條划過頭頂後改變勒壓方向,從前往後胡亂地勒在獨眼的口鼻和脖子上。眼罩的牛筋滑過頭頂後便連同眼罩掉落在地上。

獨眼慢慢抬起頭,不知是滑到前面的布條往後勒的作用還是腦後勒力減小了的結果,反正獨眼的頭是在慢慢抬起。布條和牛筋滑過頭頂時,把他在「陽魚眼」已經燒焦蓬豎的頭髮拉攪得更豎更亂。此時他的髮型如同一個瘋子,也像地獄歸來的鬼魂。

養鬼婢看到了一張恐怖的臉。不是由於臉的怪異而恐怖,也不是由於髮型的雜亂豎翹。這恐怖是由於那臉出現後,她無法控制那五鬼之力了。那些鬼力在逃避,在隱藏,全不管她的逼促,都溜回她荷葉狀衣襟上縫掛的養鬼袋裡。

魯一棄身上的壓力眨眼間逃了個乾乾淨淨,他一下子被自己掙扎的力量摔在地上。可是他更關心的是獨眼,未曾爬起就扭頭朝獨眼望去。他也看到一張恐怖的臉。準確地說,應該是恐怖的眼,那臉是因為這眼而恐怖。

獨眼的牛皮眼罩下不是瞎眼,也不是窟窿,那裡有隻很大很亮的眼睛。很大是因為那眼睛除了眼球很大,瞳孔也很大。很亮是因為那眼睛散發的是血光,血紅血紅的,像是一把死亡的火炬。

「屍王眼」,這就是「屍王眼」。

十年前,湘西鎖將山地界屢出怪現,眾多無辜生靈莫明遭遇不測。江西倪家應湘西趕屍族言家所邀,門長老大帶高手十一人親出,探得鎖將山有一秦代墓穴。他們點穴移塋破開了那墓。墓中有紫黑石棺一口。打開棺蓋,其中有具身著將軍盔甲的屍體,那屍體已經臉長紫毛,從外相看就可以知道已然是殭屍成王。這屍體被一根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鎖住,另有三根玄紋鐵釘釘在胸口。可這鏈條已經鬆了一圈,而鐵釘「吽」字尾端已經銹斷。於是他們將鏈條重新鎖扣結實,並用咒符定變。讓言家派人下山準備銅棺、鐵木、黑狗血繩,好在天明前火送凶身。

可是就在子時前一點屍王快起身屍變的時候。西北賊王夏瞎子用「羊嚇狼」之計,誘開倪、言兩家高手,偷走了嵌金寒鐵打制的鏈條。本來這也無妨,可是瞎子走時鏈條帶落了屍王身上三道定變符咒。要是瞎子能看見,撿起再貼上也就沒事了。可瞎子畢竟是瞎子,雖然這樣的缺陷有的時候可以用其他方法彌補,比如說聽風辨音。可符咒這樣的一張紙片落地卻是無論如何都聽不出來的。所以當兩家高手發覺瞎子的計策回頭時,已經晚了,屍王屍變了。倪家和瞎子的梁子也就在此時結下的。

倪三的一個叔叔和一個堂兄被殭屍王抓死,湘西言家也有三個高手被害。倪三自己被屍王挖去一隻眼睛并吞吃掉。幸虧倪家來時發鴿信給茅山派。倪三的師傅帶三位茅山高手此時恰好趕到,這才制住殭屍王,天明前銅棺鐵火送凶身。

在與屍王的爭鬥中,倪三的師傅也摘下屍王一隻眼睛,隨手填入倪三眼洞。沒想到那「屍王眼」遇血自活,與倪三的眼洞長為一體。誰都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後果,只有倪三的師傅說了句:「權把有眼當無眼,隨它吧。」倪三這才皮罩蓋眼十餘年,卻沒想今天倒救了自己的命。

養鬼婢已經停止飄移了。打眼看了下「屍王眼」,便扭轉了頭。不是她不敢看,她並不害怕這「屍王眼」,她養的小鬼怕屍王,而她是人,她不怕。她扭頭是想看看突然摔倒的魯一棄怎麼樣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師傅教她時說過,一旦制不住對手,就要以最快的動作、速度和最熟悉的方法、路徑離開,不然就會被對手所害。可現在她敗了,卻沒離開。她覺得自己今天特別好奇,要是不看清這年輕男子確實沒受到傷害,她是不會走的。

魯一棄站起了身,他徑直走到獨眼旁邊,扶獨眼坐到地上。獨眼坐下的動作很慢很艱難,這麼個簡單的動作竟發出不下三聲呻吟。

養鬼婢看到魯一棄行動自如,頭似乎微微點了一下,隨即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又泛起一抹淡紅。她該走了,可她沒飛出窗戶,而是走到正屋的門口,手上稍稍撥弄,便打開了那黑乎乎的大門,走了出去。

大門的響動才讓魯一棄意識到養鬼婢還在這裡。當他抬頭看到養鬼婢邁出門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這一路闖進闖出,他感覺到對家最厲害的不是死、活坎,也不是鬼坎,而是人坎。從「百歲嬰」、巨人、灰衣背影,到現在這養鬼婢,哪個都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哪個舉手間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可是他們都沒能要了自己的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自己對付他們所依憑的最強招是什麼?對,是心理上的壓迫,是語言上的恐嚇。每次都是說出那種氣勢如虹、豪邁張狂的話將他們震住,讓他們在意識上首先考慮的是退縮和逃避。

和養鬼婢一戰沒和她說到半句話,結果變成最為兇險和痛苦的一戰。現在養鬼婢雖然沒有繼續下殺手,但為了防止有什麼變故,確實是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養鬼婢已經走出大門,再要不說,可就沒機會說了。

「多穿點,你這樣會凍著的。」魯一棄憋足勁的豪言壯語到嘴邊竟然信口變成這樣一句,這句說完他心裡不由有些慌亂。

可這句話讓養鬼婢更慌,她臉上的淡紅顏色在飛快地變濃。腳下一個輕輕的點彈,身子飛縱而出,瞬間不見了蹤影。她飛縱的姿勢還是那麼美。可魯一棄卻覺得好像和剛才的動作不大一樣,稍有些歪歪的感覺沒原來那麼自然協調了。

魯一棄在牆角處找到了槍,他檢查了一下,槍沒問題。

槍沒問題,獨眼卻有問題。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才幹咳出幾聲,從嘴角處擠出一些紫黑血跡。他全身都浸沒在疼痛之中,已經分不清是電弧灼傷的疼痛還是五鬼合力造成的疼痛。嘴角處的紫黑血跡不斷在往外擁擠,流滿下頜,再從下頜粘掛到地。吐出淤血對獨眼是好事,要不血脈在哪裡一堵,他人就廢了。

獨眼雙手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撿起牛皮眼罩,然後慢慢抬高手臂試圖戴上。可是他現在的狀態就如同一個垂死的老人,努力了好幾下都沒能戴好,還是魯一棄走過去幫了一把。

魯一棄指指他的包囊問道:「是不是吃點藥粉?」

獨眼堅決地搖搖頭。他那這藥粉是不能多吃的,一次服下要相隔十二個時辰才能服第二次,要不然會肚爛腸穿。他指了指腰間的酒壺。魯一棄忙幫他抽了出來,打開蓋兒遞給他。獨眼手哆嗦著把酒壺湊到嘴邊,魯一棄忙幫著扶住壺底,獨眼這才順利地抿了一口酒。這酒下去,獨眼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又抿了第二口,這時的手已經不大抖了。他不再要魯一棄幫著扶酒壺底,他越喝越快,最後索性口對口直灌下肚。酒壺空了,他自己把壺蓋兒蓋上,放回腰間。

獨眼蒼白的臉紅了,脖子、手臂也都紅了。他站了起來,沒有要魯一棄扶。而且比他坐下時還要敏捷。雖然他在這動作中也輕哼了兩聲,可從表情上卻看不出有什麼痛苦,而且,他還動作敏捷地把身上已經碎成許多布條的黑包布扯掉。

「走吧,大少。時間一長,堵殺的人坎會多。」獨眼撿起了「雨金剛」,邊朝門口走去便說道。

這酒竟然這樣神奇,小半壺就讓一個垂死般的人在片刻間恢複如常,比他懷中的藥粉還有效。魯一棄很是感到費解。

獨眼走得很快,天已經快亮了,他知道自己天亮前無論如何都要把魯一棄送出這個地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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