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奇的面前是一壁黑紅。
一張簡陋的雙層床,二層床板擋住了部分噴濺。床里側高於鋪面60厘米處有大量血跡,血跡的尖端向上,承受客體距離創口約80厘米,著裝整齊,鞋子擺放整齊,無明顯搏鬥跡象。
汪士奇低頭看著屍體,那是吳匯,半睜著眼睛,浸泡在自己的血里,已經停止了呼吸。
「對過口供和現場,是自殺無疑了。預估死亡時間是晚上十點左右,死因是頸動脈破裂造成的失血過多,不過這個工具嘛……」徐燁為難地舉起物證袋給汪士奇看,汪士奇皺眉:「筷子?」
「號房裡的餐具都是嚴格管制的,我問過了,這些天他能接觸到外界的唯一機會就是跟鄭記者見的那一面。獄警也證實了,他們確實吃了一頓飯,是……鄭記者帶進來的外賣。」
汪士奇腳底一陣發麻。
處分當然是挨定了,原本好好的十年懸案,偵破立功,現在倒好,嫌疑人直接自殺,就算是畏罪吧,可單獨見面是他安排的,自殺工具是從他朋友眼皮子底下拿到手的……這不清不楚的已經夠汪士奇喝一壺了。更何況還有鄭源攪和在裡面。念及至此,汪士奇拳頭都攢痛了,他當然相信他是無心的,誰還沒有個看走眼的時候呢?可是……可是如果不是……
他想起剛剛在韓雀家的時候他的笑臉,微醺的淡紅染上兩頰,再早些時候,抬頭看著他的時候,泛著微光的眼睛。他斷然不能相信他會騙他。
黑沉沉的夜裡,汪士奇的車像一道銀灰色的閃電,劃破沉睡的公路。
鄭源的臉被電腦屏幕映得慘白。
韓雀家的晚宴在汪士奇接到一個電話後戛然而止。他幾乎是用扔的把他送到家樓下就開車跑了,輪胎在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響聲。他沒有說出了什麼事,但鄭源已經有了預感。畢竟去局裡得掉頭,他車頭沖著的方向,應該是看守所。
飯桌被徵用成了臨時書桌,上麵攤了一大堆東西,電腦,資料,還有晚上沒來得及吃的外賣。鄭源打開筆記本,順手推開塑料袋包好的餐盒,一點餘溫從指尖擦過去,居然還沒涼透。
但是有些事情已經天翻地覆了吧。鄭源苦笑,抽出了從韓雀家借來的照片。徐婷的樣子和徐子倩擺在一起,個子更矮,下巴更圓,膚色更深些。然而樣子會變,眼神卻是變不了的。鄭源盯著那張臉,無法想像露出這樣笑容的少女已經經歷過那樣的波瀾。按楊寂說的,她在高一時曾經遭遇過同班同學的性侵,同一天那個同學在追逐她時出了車禍,不治身亡。那個同學,叫作袁同心。
奇怪的是,哪怕動用報社內部的資料庫都查不到當年的這起案件,翻遍全網,只有一個古早的匿名論壇上還殘留著一點隻言片語。
原吇——發表於:2004-9-7 21:30——
TT四天沒來了,有人知道怎麼回事嗎?
の劍風——發表於:2004-9-7 21:32——
班草也沒來呀。
吱吱——發表於:2004-9-7 21:33——
什麼班草,叫校草。
不甜不甜就不甜——發表於:2004-9-7 21:33——
校草是他哥。
の劍風——發表於:2004-9-7 21:40——
不會是私奔了吧?
東——發表於:2004-9-7 21:41——
你們不知道啊……
原吇——發表於:2004-9-7 21:41——
有情況!快說!
東——發表於:2004-9-7 21:45——
我媽說同心被車撞了。
吱吱——發表於:2004-9-7 21:45——
!!!
不甜不甜就不甜——發表於:2004-9-7 21:46——
!!!
不甜不甜就不甜——發表於:2004-9-7 21:46——
嘴也太賤了
東——發表於:2004-9-7 21:50——
我媽醫院收的,騙你幹嗎。
の劍風——發表於:2004-9-7 21:51——
真私奔啊,還車禍
東——發表於:2004-9-7 21:55——
徐婷也在醫院呢,我媽說,他們好像那個了
吱吱——發表於:2004-9-7 21:55——
哪個?
の劍風——發表於:2004-9-7 21:56——
純潔的小孩不要聽
吱吱——發表於:2004-9-7 21:56——
走開啦!趕緊講,我媽要來關電腦了。
東——發表於:2004-9-7 22:00——
同心把徐婷睡了。
不甜不甜就不甜——發表於:2004-9-7 22:00——
不信!
吱吱——發表於:2004-9-7 21:01——
我也不信!明明是徐婷倒追的吧!
原吇——發表於:2004-9-7 21:01——
你這麼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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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同心,袁佳樹,都不需要汪士奇去查證他就能嗅出這背後不一般的血緣聯繫。如果徐婷在十年前跟弟弟談戀愛,十年後又準備嫁給哥哥,聯繫起她家的背景和他們共同的留學經歷,猜測是徐婷帶走袁佳樹一起去留學都不為過。可是,明明是受害人,為什麼不對加害她的人敬而遠之?鄭源盯著那張照片,徐子倩,或者徐婷,那雙淡棕色的眼睛散發著捉摸不定的氣息。她的溫柔背後藏著危險。
鄭源心裡一動,翻箱倒櫃地找出汪士奇的老通訊錄,他知道這人有這個習慣,因為手機丟得勤,電話號碼永遠要手抄一份才放心。藍黑墨水的數字依序排列,他的手指划下去,停在了程諾的名字上面。
他給對方發了條信息:「我是鄭源,想找你查一個人的死亡記錄。」
一分鐘之後,程諾的信息回來了:「你倒是不客氣。但這是戶籍警察的活兒吧?」
「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戶籍警察已經去世了。」
鄭源敲下這行字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猶豫,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儘管這個事實讓他經歷了整個人生的崩塌。他知道這句話對於對方的殺傷力是一樣的,因為沒過多久對話框里就傳回了程諾的答覆,很簡短,但鄭源幾乎能聽到背後的嘆息聲。
「說吧,誰?」
鄭源咔咔地按動著鍵盤:「袁同心。隔得有些久,應該在2003年,車禍,可能不太好查。」
程諾只回了四個字:「給個郵箱。」
一個小時後,鄭源看到了袁同心的記錄。
死亡時間不是2003年,死因也不是車禍。
袁同心,2004年6月20日身亡,死亡原因為當事人腦損傷無法自理導致的不慎失重墜樓。目擊證人正是他的親哥哥—袁佳樹。
鄭源凝視著判定上的「意外」兩個字,感覺自己正凝視著一個黑暗的深淵。
汪士奇一直折騰到早上才總算回了家。冬天天亮得晚,七點多了還是一片灰藍,像淬過火的冷鋼。一片朦朧中他瞄到沙發上有一小堆起伏,再走近一點,心臟突然猛跳起來。那個歪倒的姿勢,蜷曲的手指,無意識的側臉,幾乎跟早先在牢里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要不是汪士奇不信鬼神,差一點就要以為是吳匯的屍體回魂到他家裡來了。
還好,這個人穿著鄭源的衣服,胸口攤著筆記本,眼鏡滑落到地板上。晨光描摹著他的側臉,柔順的前發散落下來,胸膛起伏,嘴唇微張著,毫無戒備——他只是睡著了。
就算只是個烏龍,汪士奇的瞌睡還是一下子醒了。他立在他身前,想想這一晚上的遭遇,越想越糟心,忽然伸出手去卡住了鄭源的脖子。
鄭源的眼睛睜得飛快,他以對於一個熟睡的人來說非常不科學的敏捷反握住了汪士奇的手腕,另一隻手已經摸到了對方的左手小指,只要向後一掰,伴隨著對方的骨折,幾乎百分百能逃脫桎梏。
不過等看清楚是誰之後鄭源的手又鬆開了,他睡眼惺忪,身子重新放鬆下來,在沙發里陷下去。
「讓我再睡會兒……」他嘟嘟囔囔的,任由汪士奇的手又卡緊了一些,汪士奇終於沒脾氣了:「還好意思睡!吳匯死了。」
「嗯?」鄭源這下徹底清醒了,他翻了個身坐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電話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汪士奇一屁股跌坐在他身邊:「估計預謀了很久,正好踩在熄燈後兩輪巡視之間,等發現的時候血都放光了。」
鄭源的耳鼓裡一陣轟鳴,伴隨著突如其來的胃痛,像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