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個意外線索 香水

最近幾天汪士奇泡在二十三中翻找著杜薔薇案件的蛛絲馬跡,鄭源宅在他家寫著吳匯的稿,敲一段刪一段,磕磕絆絆,總不是特別順遂。期間兒子破天荒的主動來了個電話,支支吾吾的,沒說兩句又給掛了。鄭源不明所以,打算叫汪士奇順路給捎點錢過去,手機剛接通那邊的大嗓門兒就響了起來:「那孫子不是答應了不跟你告狀么?」

鄭源手一抖:「怎麼了?」

「不就你家小子星期天回校晚了,翻牆進來的,多大點事你說,批評幾句就完了,那破班主任非得吵吵著找家長,找就找吧,嘰歪半小時,我都叫他不要給你打電話了……」汪士奇兜了個底兒掉,發現鄭源遲遲沒有接茬,這才回過神來:「啊……你不知道啊……」

「汪士奇!」鄭源一陣頭疼,「我是他爹還是你是他爹?叫他來聽電話!」

「我是乾爹,怎麼也算半個吧。」汪士奇那邊毫無愧疚,「能怎麼辦,也不能臨時把你從家叫出來呀,跟你說你又要急。」

「你又知道我急了?」

「你聽聽,沒急你沖我嚷嚷什麼呀。」汪士奇說完這句沒聲兒了。鄭源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接著一聲「謝謝汪叔」,再然後是遠去的腳步聲。他嘆了口氣:「你還敢給他錢。」

「我要是不給,你又該催著我給了。」汪士奇哧哧笑了起來:「老鄭啊,聽我一句,你也別太拘著他了,男孩子,皮實點兒好,你想想我們這麼大的時候,什麼破事兒沒幹過……」

「行了,你就慣著他吧,以後犯了事你去撈,專業對口。」鄭源捏著鼻樑,透過鏡片看著手裡的筆記:「你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哎,別提了,麻煩著呢……我還是回來再跟你細說。」汪士奇匆匆掛了電話,聽筒一陣單調的忙音,鄭源摘了眼鏡,對著屏幕上閃爍的游標發了一會兒呆,等意識到自己毫無頭緒之後,他終於決定出去走走。他知道他必須克服使用輪椅出門的障礙,否則就只能一直等在客廳,等到汪士奇有空的時候才能帶他出去遛遛。

我又不是汪士奇養的狗。鄭源一邊在心裡暗罵著一邊套上了羽絨服,等乘著電梯下到一樓的時候他簡直有點越獄的快感了。戶外的空氣冷而清新,鄭源振奮地滑出去兩百米,然後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車。

而最近的地鐵站在一公里之外。

這次一時衝動的外出以鄭源在寒風中等了半個小時的計程車,又花了十分鐘努力爬上后座,再等待司機七手八腳地幫他收起輪椅而告終。整個行駛過程里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百二十次,並發誓痊癒之前再自己一個人出門他就是全世界的孫子。

不過這一趟也不是全無收穫。

他去了高通廣場。連續傷人案之後,鄭源第一次踏足這裡。很奇怪,之前調查了那麼久,他卻一直抗拒親自過來走走。還不是時候,他想,這裡是一場大戲的舞台,但戲是假的,人才是真的,他不想為了一場表演出來的虛假兇殺而分神。不過聯繫起了吳匯和袁佳樹之後,這裡的意義就變得微妙起來。

廣場上沒有多少人,現在是上班時間,寒風蕭瑟,按說也不算奇怪,鄭源卻疑心是吳匯案子的後遺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中國人在避險方面總有著過於發達的謹慎細胞。再說了,就算不怕模仿犯,死過人的地方終究是有些不吉利的。鄭源的輪椅行駛到廣場中央,那裡並排放著袁佳樹與徐子倩的黑白照片,下面一圈擺著卡片蠟燭和鮮花,應該是之前悼念活動留下的。花朵已經半萎,他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黃脆的枯葉碎了一地,也是很久沒人來過了。鄭源正想著,一個女聲在背後響了起來:「你也是來祭拜的?」

鄭源轉過頭去,看見身後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短髮高個,素色大衣,手裡拿著一支鬱金香,雖然沒有化妝,也能依稀看得出姿容艷麗。他莫名覺得有點眼熟,卻又說不清在哪見過,直到那女人打量一眼他的輪椅,又補了一句:「你……你也是受害人?」

鄭源一下子反應過來她是誰——陳淑曼,高通廣場連續殺人案的最後一個受害者,袁佳樹用命救下的女人。她一頭大波浪剪短了,人也瘦了不少,難怪第一眼認不出來,更重要的是,作為當時袁佳樹見義勇為的目擊證人,她只是簡單的到警局錄了口供就再也沒有露過面,沒有一家媒體採訪得到她,據說是應激性創傷太深,獨自躲去了外地。鄭源知道自己逮到了一個好機會,也知道現在亮明身份沒有任何好處,他咳嗽兩聲,順著把話接了下去:「哎……感覺還跟昨天一樣,沒想到熱鬧了一陣子,這事兒大家也就忘了。」

「哼!他們什麼都不懂!」陳淑曼抬頭看看,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目光朝這邊投射過來,她放下花,沖鄭源緊張的一笑:「你想不想一起坐坐。」

他們約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

在角落的皮沙發里落座之後陳淑曼明顯鬆了口氣,也許是店裡昏黃的燈光救了她。鄭源懂那種不安全感,小葉剛出事的時候,他也時時有藏進影子里的衝動——他人即地獄,哪怕是最純良的關懷也讓他覺得噁心,他只能逃得遠遠的,等待時間將經歷壓扁,稀釋,最終成為薄薄的一片回憶。陳淑曼的聲音放得很輕:「哎……剛出事的時候,有那麼幾秒我還挺興奮的,你知道吧,英雄救美,跟拍偶像劇一樣。」她視線飄忽,竭力打撈著稍縱即逝的幸運感:「……他那麼高,那麼帥,衝過來拉我的時候那麼有勁,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陳淑曼臉色苦甜參半,鄭源以為她是悲哀於這樣一個不平凡的英雄最終不能跟她修成正果,又或者知道了袁佳樹已經訂婚的消息,但他沒想到陳淑曼說出了完全出人意料的話:

「誰能想到他們是認識的呢。」

鄭源心裡發顫,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啊?真的假的?我記得警察跟我說的是隨機選擇被害者……」

「我們隨不隨機不知道,他肯定不是隨機的。那兩人推開我之後還說了話呢,他一直在說:對不起……」

「他?兇手嗎?」

「是那個救我的人,袁佳樹。」

說話間服務生走過來送喝的,陳淑曼立刻抿緊了嘴唇,戒備地縮進靠背里去。鄭源在短暫的沉默里打量著她,烏青的眼圈和抖動的眼皮暗示著她的心煩意亂,如果只是作為一樁傷人案的倖存者,這樣的反應似乎過激了些。服務生放下杯子離開,陳淑曼這才緩緩坐直了身體,喝了口熱茶。鄭源覺得這是個機會:「除了說對不起,他們還說了什麼嗎?」

「哎,當時我也嚇蒙了,腳發軟,爬都爬不起來,就顧得上叫,哪裡還聽得見什麼……不過呢,後來的事情,估計說出來你都不會信……」陳淑曼低頭轉著手機,良久之後才算打定了主意:「那把刀,是袁佳樹抓了那個人的手,自己捅到心窩裡去的。」

「你……你確定沒看錯?」

「沒有,保證沒有。他就這麼突然一下,那個殺人犯也嚇壞了,眼淚都出來了你知道嗎。等人倒了,他自己拿著刀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她斷斷續續地說完,表情詭譎起來:「哎,我看你跟我一樣才告訴你的,可別對外說啊。」

鄭源覺得周身一涼:「你為什麼不跟警察說這些?」

「他好歹救了我一命,大家都把他當英雄。我這麼說,那他還算什麼。」陳淑曼突然伸出手來,握緊了鄭源擱在桌上的右手:「反正那人也是殺人犯,多一樁少一樁也不冤,你說對吧?」

陳淑曼的話像一枚尖刺戳進鄭源的神經,他好像明白了吳匯故弄玄虛這麼久,想做的究竟是什麼。對方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收了手,為了掩飾尷尬,她轉頭從包里掏出一小瓶香水,在耳後噴了兩下。香氛濃郁,鄭源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陳淑曼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是不是太香了?其實我已經很久不用這個牌子了,不過今天到這裡來,還是想帶上……你知道嗎,那個袁佳樹,他的身上也是這個味道,我當時還在心裡笑呢,一個大男人,怎麼用女士香水,誰知道……」

陳淑曼的聲音黯淡下去,鄭源將視線落在那個透明的玻璃瓶上,黃底上一個簡潔的黑標,不認識。他掏出手機,陳淑曼警覺起來:「你要幹嗎?」

「啊……你這個香水挺好聞的,想拍下來照著買一個,改天送女朋友。」陳淑曼半信半疑,鄭源一按拍攝鍵,轉手就把照片傳給了汪士奇。

這天最後是汪士奇把鄭源接回的家,用鄭源的話說:「再出去打車不如直接撞死我。」汪士奇無法,橫跨了大半個城區趕過來,等到了咖啡館門口時針已經指向了晚上九點,他看著鄭源面前攤了一桌子的蛋糕盤子哭笑不得:「你好歹也吃點正經東西吧。」

「少廢話,趕緊走。」鄭源的輪椅駛過來軋汪士奇的腳,被他一閃身躲過了:「我當了一天的殘疾人,當夠了。」他話音未落,一個服務生緊張地跑了過來:「先生需要什麼幫忙嗎?是不是要去洗手間?」汪士奇打量著鄭源微妙的臭臉,大概明白他在這次小小的冒險里吃了什麼虧:別人的善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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