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朵玫瑰紋身 禁忌

汪士奇將接鄭源回家的日子選在了周末。車停在醫院門口,輪椅推到車邊,他開了門,靜默地退到一邊,等鄭源自己挪上副駕。鄭源一輩子也就坐過這麼一回輪椅,經驗有限,一起身輪子就往外打滑,壞的那條腿梗在中間,好幾次都要立不住。醫院裡家屬病患進進出出,個個往這邊側目,大概都在懷疑兩人的關係。說是親朋好友,都這樣了還不伸手也是稀奇,說不是,站在旁邊那人的眼神似乎又太殷切了些。鄭源顫顫巍巍地扒著門,心裡明白得很。對於他來說,很多時候不伸手才是一種分寸,偏偏汪士奇又是一個特別沒有分寸的人,這麼多年下來,事事被他插手插得習慣成自然,對方突然選在這時候上道了,鄭源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

「喂,幫幫我。」鄭源到底折騰累了,一屁股跌回去鬆了口。他都不用回頭,第一個字出去就知道汪士奇已快步趨近,架著他上了車,關門,摺疊輪椅,扔進後備箱,插鑰匙點火,一氣呵成,像是已經排練了很多次。

「今兒這天,都掉到零下了。」

「嗯。」

「醫院裡伙食不好吧,家裡有菜,回去吃點好的。」

「嗯。」

「腿怎麼樣了?」

「還行。」

出門趕上晚高峰,車剛上環路就堵死了,汪士奇的話有一搭無一搭,小心翼翼地閃避著危險區域,車裡的密閉空間把兩個人壓得很近。太近了,漫長的等待時間又將這其中最後一點空氣擠壓殆盡。鄭源縮在自己厚重的羽絨服里,盯著前面蒸騰的尾氣,被對方的瑟縮攪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想露一爪子:「……什麼時候的事?」

汪士奇手一抖,喇叭突然響了。前面的司機沒好氣地探出頭罵:「瞎嗶嗶啥!沒見全堵著么!」汪士奇氣勢洶洶地對罵回去,關了窗卻只敢通過後視鏡間接看他一眼:「啊?你剛剛說什麼……我……」

「別裝傻了,趕緊說吧,說完了你我都能鬆口氣。」鄭源轉過頭來直面汪士奇,逼迫著對方回以注視:「不然我怕我半夜提刀把你給剁了。」

興許這句話太有畫面感,汪士奇一個沒忍住想樂,短促的嗤笑之後想到自己的立場,硬生生地又給憋了回去。

「老鄭啊,這個事吧,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

「結婚前還是後?」

「啊?」

「我說,結婚前還是後。」

這有關係嗎?汪士奇有點茫然,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前,前多了,差不多大三那時候。」

大三,距離他倆結婚還有一年,距離他們確定關係也是一年,一個尷尬的中點。鄭源回想了一下大三時的自己。新聞系實習早,他正忙著起早貪黑地給卓一波跑腿寫邊角料新聞,為了畢業能留在《法制周報》操碎了心。小葉呢?他不知道,他們一個禮拜見一次面,匆匆地在報社樓下碰頭吃個飯,然後她就要趕末班車回宿舍了。激情過去,戀愛關係趨向於穩定和無聊,他承認自己不太上心,但這也不是汪士奇摻和進來的借口。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聽我說,我們倆,就一次……是!我是喜歡過她!但是我拿我腦袋擔保,真的,就一次,之後我們都沒再聯繫過。」汪士奇的臉漲得通紅,一點青筋從頸側凸起來,鄭源知道他沒有說謊,正因為他沒有說謊,所以事實才更難接受:「所以……是她找的你嗎?」

汪士奇等了很久才找到開口的勇氣:「也是,也不是。」

2001年夏,汪士奇的暑假一如既往的悠哉。鄭源去了《法制周報》實習,幾個外地室友也紛紛回了老家,他抱著台電腦沒日沒夜地打《傳奇》,一個月下來近視深了一百度。汪海洋難得回一趟家,推開門看見滿地的泡麵盒子差點沒氣到暈過去。「你小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了!」他把昏昏沉沉的汪士奇拎起來,一腳踹到門外:「明天起去局裡實習!敢缺一天勤打斷你的腿!」

說是實習,其實也就是換個地方坐著發獃。局裡大案要案不可能真讓個警校學生參與,偷雞摸狗的小案子也用不上他,汪士奇一天天的閑得心裡起膩,實在沒辦法,只好下樓去停車場拉單杠跑圈,臨到下班再被徐燁用車順回去。等跑到第五天的時候,事情突然來了。

「小汪!」徐燁開著輛破夏利,火急火燎地懟到他後腳跟:「快快快,上車!」

「怎麼了?急著回去打牌啊?」汪士奇擦著汗擠進后座,徐燁轉過頭喜滋滋地沖他眨眼睛:「不忙,先跟我出個案子,掃黃打非,嘿嘿嘿。」

汪士奇翻個白眼,他頂看不上徐燁這個人,當警察好幾年了,還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混混嘴臉,升職加薪永遠沒戲,只配被汪海洋打發過來給自己當臨時監護人。這要換任何一個誰估計都得炸,偏偏徐燁過得好好的,閑時打打牌喝喝酒,最大的愛好就是碰上掃黃了蹭去過過眼癮。一言以蔽之——猥瑣。

兩人在一個低調的招牌門口停了車,徐燁的同事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排。汪士奇抬頭看看,銹銅色鏤空的「胭脂」兩個字古樸細膩,襯著一盞昏黃的射燈,不像聲色場所,倒像個藝術畫廊。「聽說這次突擊檢查,掃黃是幌子,真正是來查這個的。」徐燁比了個手勢,汪士奇明白過來,這地方估計藏著毒窩,他的神色緊張起來,徐燁倒是一臉喜不自勝:「高級會所,難得有機會進一次,可得看仔細咯。」

木門裡面是一道小樓梯,下去之後才知道別有洞天,迷幻的音樂隨著裊裊輕煙翻騰四散,到處都是人,柔軟的,妖嬈的,男男,女女,媚眼如絲鉤來繞去,汪士奇傻站著,冷不防屁股被人捏了一把,他渾身一激靈,剛轉過頭大燈咔嚓就亮了。「警察臨檢」的吆喝從四處響了起來,舞池裡一幫人哭的哭叫的叫,歪七扭八地蹲了一地,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小葉。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打扮成這樣的小葉,也是最後一次。煙熏眼影和暗紅的唇妝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了不少,該露的地方露著,不該露的地方也差不多露完了,汪士奇嚇了一跳,趁著場子里亂鬨哄的檔口衝過去一把把人拽起來:「你在這裡幹什麼?跟我走。」

小葉不做聲,腳下也不動,汪士奇還想再拉,一隻手從背後攬住小葉的腰給搶了回去:「你誰呀?」

那人頭髮剃得很短,花臂,臉頰瘦削,聲音低沉,但汪士奇還是能看出來是個女人。這個女人把下巴戳在小葉的鎖骨上面,不懷好意地沖著汪士奇笑:「知道她是誰么,就瞎碰。」

「張煥,你別這樣。」小葉不動聲色地把對方的手拿了下來,往汪士奇身邊湊了湊,「這是我同學。」

「哦,同學?好。」張煥回頭看看後面挨個排隊盤查的陣仗,轉頭對汪士奇挑起眉毛,「你小子是跟大部隊一起進來的吧。」

汪士奇看看小葉,對方給他使了個眼色,輕微地搖了搖頭。「……啊,沒,剛在門口遇見我叔,不對,我表哥,我、我以為來玩兒呢,就跟著進來了。」

汪士奇撒謊的功力奇差,幾十個字說得吞吞吐吐,斷句都斷不利索,沒辦法,畢竟活著二十年順風順水,實在沒什麼撒謊的必要。張煥半信半疑,眼看著盤查的隊伍近了,她橫下心來,把小葉往汪士奇懷裡一推:「我不管你是誰,想辦法帶她出去。她跟這裡沒關係。」

汪士奇還想問什麼,張煥已經迅速退開了,緊跟著徐燁的手就拍到他的肩上來:「瞎跑什麼呢!這兒執行任務不知道嗎?」徐燁轉到正前,一打眼看到了縮在汪士奇懷裡的小葉,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喲,這是怎麼回事,你小子,公器私用啊。」汪士奇沒空糾正他亂用成語,他有點明白過來張煥的意思,不管今晚這是掃黃還是掃毒,小葉的名字都不應該出現在名單上面,要不然等回了學校,輕則大過,重則開除,學位證是怎麼都別想拿到手了。再說了,就算什麼都沒查出來,要是老鄭知道他女朋友在這兒……想到這裡,汪士奇的膽子突然壯了起來。

「徐哥!」他一臉嚴肅,聲音也不抖了,「這是我同學,一時好奇被朋友帶過來玩兒的,咱們學校你也知道,查出來這種事情,以後可沒法混了。你幫個忙,讓她走吧。」

徐燁看了葉子敏的學生證,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姑娘家家的,玩點啥不好,跑到這裡混。喂,我問你,沒沾什麼不該沾的吧。」

葉子敏眼淚汪汪地搖頭,汪士奇替她答了:「怎麼會呢,年年有體檢,有問題早查出來了,她呀,最多喝點酒,白的都不行,最多啤的。你要是不信啊,回頭我約上大家一起喝兩盅……」

「行了行了,」眼看汪士奇越說越沒邊,徐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左右看看,隨手抄起沙發上一件襯衫扔到小葉頭上:「衣服穿一穿,臉擦一擦,待會跟著我出去。哎,你說你們這鬧的……」

小葉隔著衣服捏了捏汪士奇的手,悄聲地說了句「謝謝。」

徐燁把車開到警校後門,汪士奇跟著小葉一起下了車:「徐哥,前面還有一段路呢,車開不進去,我先送她,回去自己打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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