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起分屍案件 爭執

第二天吃過午飯,鄭源收拾背包踏出辦公室,被身後一個聲音叫住。「小鄭,這是去哪兒呢?」

鄭源鼻子一縮,硬著頭皮轉了過去:「卓主任。」

「你還知道我是主任哪!」卓一波抱著個罐頭茶缸,從眼鏡片上方斜睨著他,「最近在跟什麼選題?」

「高通廣場的案子,兇手那邊……」

「我知道,我知道,」卓一波壓壓手掌,「你小子搞情報的本事我是不擔心的。可是之前我不是跟你傳達過了嗎?現在上面要求正能量,要積極,懂嗎?之前西南做的馬佳昕那個案子,一面倒寫兇手,好看是好看,搞的好像同情他一樣,上面不高興,一樣通報批評嘛!你看這次這個,出了個救人的小夥子,多好,大報都在跟進……」

「我們也跟了啊。」鄭源不耐煩地瞄一眼掛鐘。按說卓一波這個時候不該在這兒的,編輯部兩點就要截版,查稿子簽字才是第一要務。但是再往旁邊看看鄭源就明白了,角落的辦公桌有幾道幸災樂禍的眼神投了過來,在空氣中輕飄飄地碰撞一下,繼而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有能力沒朋友,早晚會被排擠走,所謂辦公室政治,不外如是。

「你跟了個屁。那稿子是你寫的么?不是我說你,讓實習生做不是不可以,你倒是分個輕重緩急呀。你看看那發的是什麼!啊?人家那邊都發動讀者給見義勇為小夫妻補辦婚禮了,咱們呢?硬邦邦的一個豆腐塊,你這個月工資還要不要了!」

眼看著卓一波急眼了,鄭源也不得不低個頭:「卓主任,」他想了想,口氣又放軟了些:「卓老師……」

「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師!」卓一波頓了頓茶缸,一臉恨鐵不成鋼,「我說小鄭啊,你從畢業就跟著我跑新聞,雖然中間斷了幾年吧,按說也是個老資格了,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這麼拗呢?你知不知道現在編製多不好弄,到處都在裁員,我費了多少工夫把你搞進來,你好歹讓我這張老臉也掛得住一點……」

「卓老師我知道了。」鄭源盯著自己的腳尖:「見義勇為這個線我馬上就跟。」

「哼,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也不是哄我,是哄你自己。」卓一波嘆口氣,到底放了行:「做好本職工作,其他時候你愛幹什麼我管不著。對了,兒子還好嗎?」

「挺好的,快期中考了。」

「嗯,你一個人帶著個兒子,也難,這些我都體諒。現在這個中學雖然不是省重點,好歹是我老戰友的關係,算系統里不錯的了,你對他上心一點,中考成績好了,去哪兒都好說。」

鄭源點點頭,依舊直挺挺地站著,等到卓一波走遠了才轉身走向電梯間。

下了樓,鄭源心不在焉地往地鐵站走,馬路牙子上的喇叭聲響得讓人心煩。他皺著眉頭加快腳步,那喇叭聲倒好像長了腳似的,追著他跑,一點也沒有要減弱的意思。

直到那聲音很近了鄭源才注意到裡面還混著人聲:「哎,我說,你小子這是鐵了心跟我裝聾是吧?」

鄭源這才注意到身邊跟著一輛車,銀灰色的老款GTI,穿著制服的汪士奇探出了臉。

「你怎麼來了?」

「幹嗎,我不能來?」

「不是。我這正要出門呢……」

「這麼巧,我也正要出門啊。」汪士奇一打方向盤,車頭一偏,擦著鄭源的腳尖停了下來,「上車。」

鄭源不動。

「怎麼,還等我拷你上來啊。」汪士奇笑嘻嘻的。鄭源的臉色有些陰了:「別鬧了,我有正事要忙。」

「不就是寫高通廣場這事兒嗎?你還能有什麼正事。」

「……我搞砸了。」

「我知道,就為了這事兒來找你的。我說你這是怎麼了,一把年紀了跟個毛頭小子似的。打犯人,你還真是夠能的啊!」

「打都打了,還能怎麼樣。」

「能怎麼樣?跟我去趟看守所給所長道歉去,算你小子運氣好,人家是我哥們兒,幾句軟話的事,趕緊的。」

鄭源支吾半晌,終於吐出四個字:「我不去了。」

汪士奇瞪圓了眼睛:「喂,你不是吧。」

「反正……老卓也讓我換個方向,說現在挖兇手這邊風險大。」

「卓一波說什麼你也聽?」汪士奇挑眉,「老鄭,你可是越來越不像你了。」

鄭源一聽這話,不高興已經寫在了臉上。他索性繞過汪士奇的車頭,抬腳就走。

「老鄭?老鄭!鄭源!」汪士奇又叫了兩聲,發現事情不對,摔了車門就追上來,「喂,這案子現在可不是你說撤就能撤的啊。」

「我為什麼不能撤,我只是一個記者。」

「記者怎麼了,當初咱們倆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可沒把自己當記者。」

「現在我就當了,我想當了,可以了嗎?」

「你在我面前犯什麼混。」汪士奇伸手去拽鄭源的背包帶子,「走了。」

鄭源發了狠,甩開汪士奇,嗓門高了起來:「我不走!你還能綁了我去嗎!」汪士奇的火也騰的一下上來了:「鄭源!你現在想起來當縮頭烏龜是吧!我告訴你,沒門兒!我不管你願不願意,起了這個頭你爬也得給我爬到底!」

汪士奇話音未落,鄭源回過身,冷不防一拳揍在他臉上。

汪士奇摸摸臉頰,嘴角有點破了,他也不惱,反倒是「哼」地笑了一聲,鄭源突然覺得頭皮一緊。

下一秒,鄭源被囫圇撞到牆上,手臂反扭到背後,等聽到並不算陌生的鎖扣「咔啷」一響時,鄭源氣得大叫起來:「汪士奇!你混蛋!放開我!你這是濫用職權!」

他的叫聲只招來了一幫興緻勃勃的圍觀群眾。汪士奇卡著他的後脖頸子,壓低了喉嚨:「你這是襲警!還嫌不夠丟人是吧?」

鄭源反應過來,這是他任職的報社樓下,現成的民生新聞,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瞄到有人在掏手機了。他把臉死死壓著水泥牆,恨不得現磕出個洞來躲進去。

「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執行公務呢,都讓開。」汪士奇倒是經驗豐富,三步兩步就把人拖上了車,扔上副駕的時候沒留神,「梆」的一下撞在車門上,鄭源沒吭聲,汪士奇也就沒道歉。

半個小時後,汪士奇的車停在了停車場。他熄了火,掏出鑰匙,走到副駕那邊把門打開。鄭源靠著車座,精疲力竭的臉轉向他:「有煙嗎?」

汪士奇知道他已經沒事了。他點上一根放到鄭源嘴裡,低頭給他開手上的銬子。鄭源的手從背後抽出來挾著煙嘴,手腕上被壓出紅色的一圈,下面整齊劃一的五條白道子,凸出皮膚,橫貫過動脈,是死神的山巒。

「我記得以前沒這麼多。」汪士奇皺了眉頭。

「去了晉州又試了兩次,不行,我後來才知道,真想死得豎著切,不好救。」鄭源慢慢吐了一口煙,嗤笑了一聲,「不過我估摸著我可能也不是那麼想死。」

那笑容刺痛了汪士奇。

他救過他,不止一次,鄭源的血浸透了他新買的外套。送他去醫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笑著的:「汪士奇,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來得這麼快。」

「你還想有下次!」他的手汗津津的,在方向盤上打滑,「老子救你不是為了看你再死一次!再這樣信不信老子把你拴起來!」

他說到做到。出院後鄭源在他家鎖了三個月,連剪指甲都由汪士奇代勞。到最後終於逼得他鬆了口:「讓我走吧,我會活著的。我保證。」

他的保證就是一句屁話。汪士奇盯著那些傷痕恨得牙癢:「想死也不能死。你死了你兒子怎麼辦?」

「你幫我養唄。」

「你小子倒是盤算得挺好。」汪士奇一拍鄭源的腦袋,震得他落了一褲子的煙灰,「我才不幫你養,你死了,我保證找你去,放心,我比你有辦法,一定死得透透的。」

「瞎說什麼你。」鄭源看向汪士奇,發現他並沒有在開玩笑。

「鄭源,我知道你活著很難,誰活著也不容易,從小葉出事起你以為我有一天好過嗎?但是人活著總比死了好……活著起碼是個念想,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他說得都對,鄭源知道。他何嘗不想活著,沒有人比他試過更多讓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他辭了工作賣了房子,遠離故鄉,斷絕了跟過去的一切聯繫,藥物干預,心理醫生,互助社團,然而死亡的陰影始終追在他的後腳跟。十年了,他跑得累了,想休息了。

鄭源垂下眼,手指一點一點碾碎煙灰。「我不知道要為了什麼理由活下去。」

「每個人都有理由,你也會找到理由的。」汪士奇捏著手裡的銬子,鈍角的鋸齒慢慢吃進肉里,「就只是……先活著,哪怕試試呢?好不好?」

鄭源被他近乎祈求的語氣逗笑了:「你可別告訴我,這個理由就是逼著我跟你查這個破案子。」

「起碼能給你一點事情忙,別整天東想西想的。」汪士奇翻個白眼,拿走鄭源手上的煙頭,「呲」的在牆上掐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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