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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宋漢城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透過柱廊後牆壁上的窗洞,一線晨光照進了室內。值事僧正站在床側,微笑地看著他。

宋漢城連忙起身。昨夜他就枕著背包和衣而睡,此時頭頸有些僵硬。

值事僧告訴他一個消息,今天清晨,甘多松朗的治安警察在村裡貼出了告示,整個山谷和邊境地帶已被宣布為軍事禁區,當地政府還從其他地區調派了更多警力,地方部隊現已控制了進山的通道。

宋漢城聽了一驚。對方如此大動作布局,顯然已提高了警戒,提防可能出現的任何干擾,J博士的考察隊那邊可能也有所發現了。雖然並未禁止村民進入山區,但如此一來,他也失去了行動的自由。

「宋巴迪長老可知道此事?」

「他一早已離開拉瓦納村去往附近其他村寨化緣行腳,一個月後才會返回金邊。」

長老沒有留下任何提示就離開了這裡,但他昨晚言語之間似乎早已作好了安排。

「長老吩咐我帶您去一個地方,我們吃完早飯就上路。」值事僧不動聲色地對他說道,似乎並不擔心。

「回雨居寺?」可是進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啊。

值事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引導他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寺後搭起的竹棚處。村民每日供奉的食物就放在那裡,僧人們都在那裡進餐。與東南亞很多寺廟一樣,這裡也秉持著過午不食的僧規。因此,早餐是一日之始比較正式的進餐。

僧眾們在禮敬送餐的村民後,才開始進餐。宋漢城和考羅上尉他們在另一個棚子里和幾個村民一起吃了早飯。

餐畢,他們四人就出發了。這回似乎走了與昨晚來時不同的路線。

拉瓦納村和雨居寺所在的扁擔山脈是一系列東西橫貫的連綿山嶺,當年南方軍修築的秘密公路雖已廢棄,但從碎石塌方截斷處開始,往上的一段卻並未損毀,樹木、藤蔓、落葉和腐土已覆蓋了它,偶爾可以看到露出地表的平整路基。

值事僧在前引路,考羅上尉緊隨其後,四個人在叢林里摸索前行。這條已不成路的路,比山間小道要難走得多。

這條廢棄的簡易公路通往何處?

一路上,宋漢城沒有問值事僧任何問題,只是向考羅上尉問起了披蓬那邊的情況。

考羅上尉告訴他日本那邊已經鎖定了嫌犯南部織也,現正耐心等待時機,不日就可以正式收網,將他一舉擒獲。而柬埔寨這邊,線人已經提供了瓦立涉及文物和毒品走私的犯罪證據。中村的下落也已掌握了初步情報,目前正在進一步核實中。

看來,披蓬已大有進展。

「這裡離泰國邊境有幾公里?」他問考羅上尉。

「沿著這條路穿越那個山坳,翻過那道山嶺就是泰國,當年正是根據山脈的分水嶺劃定了兩國邊界。」

他們離開了那條廢棄公路,來到了一處緩坡。考羅上尉他們從村民那裡借來了砍刀,一路吃力地劈砍著擋路的藤蔓。聲響驚擾了棲停在一處寺廟廢墟里的林鳥,那些無名的鳥兒撲扇著翅膀,飛入了叢林深處。無數盤根錯節的大樹在殘垣斷壁間頑強地向上生長,枝丫刺向了碧空,猶如苦苦掙扎的幽暗靈魂。這些樹木與藤蔓已將過往的一切凝固定格。

日光照耀下的叢林蒸騰起了陣陣濕氣。由於不習慣叢林跋涉,宋漢城這時已大汗淋漓。他手搭涼棚仰望前面的山峰,此時,山頭已霧氣籠罩。考羅上尉說,如果雲霧在正午前還不消散,午後就非常可能迎來一次雷暴雨。

通過那個山坳時,可以看見左右兩邊低矮的混凝土建築,當時可能是用作了崗樓哨所或地堡。他們四人已來到了通往秘密洞窟的最後一段上坡路。

過了山坳,隱形公路開始繞著山體盤旋而上。回頭往山坳里看去,你可以從植被的顏色上依稀看出它一路延伸的方向。低於周圍叢林的樹木和藤蔓呈現出錯亂雜陳的綠色和褚褐色,有如某種測試色盲的圖案。這條叢林色帶止步於一道山樑前。

中途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又繼續前行。往上的道路愈加難走了,盤山公路在這裡徹底失去了蹤影,蔓延生長的植被每天都改變著這裡的地貌。

值事僧似乎也迷了路。

「您什麼時候到過這裡?」

「二十年前,在宋巴迪長老門下受具足戒時。」

「我們的方向沒錯?」

「洞窟和雨居寺在相同的海拔高度,應該就在上面的山腰處。它們在地圖上剛好和拉瓦納村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他們在茫茫林海中尋找著另外兩個坐標點的位置。右前方,他們看到了森林裡裊裊升起的煙縷。已近午飯時間,村裡的家家戶戶此時已燒起了柴火,炊煙升起之處就是拉瓦納村。

考羅上尉拿出了地形圖,值事僧和他一起研究起來。按照與柏威夏寺、蓋西卡吉利瓦拉寺的相對位置,先確認了雨居寺的坐標,然後,再確定了拉瓦納村的坐標點。他們用筆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個等邊三角形,三角形的另一個端點處就是洞窟所在地了。

值事僧帶他們前去的洞窟大致位於與雨居寺平行的山腰上。

「我們走偏了一點,要調整一下方向。以前我們沿著盤山公路可以一直走到洞窟口。」

考羅上尉和他的手下再次出發探路。他們往下走了一段,重新又回到隱形公路的斷點,然後按著地圖指示的方向繼續向上攀登。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們回來。

「公路在下面不遠處碰到過塌方,我們重新找到了路基。」

他們折返回去,沿著路基小心地摸索前進。下午兩點,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陡峭崖壁前的一片開闊林地。

「洞窟就在前方。我和宋巴迪長老二十年前離開此地時,用石頭把洞口給封了。」

順著值事僧指點的方向,考羅上尉用砍刀清出了一條通道。宋漢城正好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他看著腳下,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蹲下身,用手撥開了落葉,岩面上出現了一個帶圈的漢字:「南」。如果這個洞窟是當年南方軍的秘密基地,那麼這定然就是基地的代號了。

他們幾個人一起動手,開始搬移洞口的壘石。他們清出了可容一人通過的一個豁口。這裡是當時所設計的一條暗道。那條簡易公路一直通到了附近的主洞口。當年日軍撤離時,炸掉了洞窟上方的山石,將那個可容卡車出入的戰備通道給徹底封住了。

考羅上尉準備讓手下去砍些用作火把的松枝,被值事僧阻止了:「用手電筒,考羅上尉。」

值事僧在前,然後是考羅上尉,幾人依序進入了洞內。當三支手電筒一同照亮時,除了值事僧,其餘三人全都驚呆了:三道光束照及之處,洞口兩邊爬滿苔蘚的沙袋狀障礙物後面,堆滿了碼得齊齊整整的板條箱,這些箱子一直排向洞口裡面。就著光亮,宋漢城拂去箱子表面的污穢,看清了上面的日文標記:高性能爆葯。這是烈性炸藥。

再往裡走,洞穴開闊了許多,腳步聲過了許久才傳回來,這個洞穴的體量很驚人。手電筒光因為照射距離拉長變成了三道細長的光柱。四人繼續向里走去。到了巷道盡頭,出現了一個闊大的空間,這裡似乎是一個中央倉庫。

這裡堆放了更多的炸藥、山地火炮、炮彈和槍支,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軍火庫。這個洞窟基地的所在位置扼守著泰國、柬埔寨、寮國三國交界的戰略要衝,南方軍當時顯然是作好了殊死抵抗的準備。

長年的封閉讓這個昔日的軍火庫不得不屈服於自然法則,漆黑的地面潮濕黏滑,無處不在的地衣成了真正的統治者,它們侵佔了整個空間。那些貌似無用的武器彈藥已被層層覆蓋的苔蘚所擄獲,猶如被時間釘住的一頭頭怪獸,它們那意欲殺傷人類的本性卻仍然蟄伏其中。空氣里充滿了一種古怪難聞的霉變氣味。

穿過這個黑暗大廳,他們向洞穴更深處走去。值事僧告訴考羅上尉,這裡有兩道門安裝在嵌入岩石的滑槽里,需要扳開門口兩側的機關才能打開。由於年月久遠,機械裝置很可能已徹底鏽蝕。不過,可以試上一試。

值事僧打著手電筒確定了位置,考羅上尉他們摸索了一番後在牆上找到了大門的啟動閘口。這裡還完好保留著當年的電力開啟裝置,在按鈕開關旁邊的金屬面板上,甚至可以看到標著日式漢字「手動」的標誌。他們打開了面板,裡面是一個巨大的帶旋柄的絞盤。

考羅上尉和手下兩人開始用力扳動那絞盤,可那絞盤卻紋絲不動,彷彿已長到了石頭裡面。

怎麼回事?果真全部銹住了?

值事僧在考羅上尉他們身邊轉悠著,他在回想當年和宋巴迪長老開啟這道關口的情景。

「啊!是這裡!」他在電動按鈕開關和「手動」面板之間找到了那個轉換開關。

考羅上尉他們再一次扳動絞盤,門槽那裡發出了吱吱嘎嘎聲,大門微微分開了一條縫隙。宋漢城和值事僧兩個人各拿著一個手電筒看著地面和大門兩旁的槽口,清理掉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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