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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漢城和高木直子在王子飯店裙樓二樓「熠」餐廳的一個僻靜角落裡相對而坐,如同是約會中的一對戀人。

但是,氣氛有些尷尬,因為他們在守候時間的到來。事情的發展越來越不可捉摸,誰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呢?此刻,種種線索糾結纏繞在一起,似乎只有和谷垣的見面,才能找出個線頭來。

那麼,誰會是那個阿里阿德涅 呢?

宋漢城料想今晚的見面也許不會得到中村任何明確的信息。但,為什麼中村要安排這樣一個會面,希望他,一個異國同行介入此事呢?這次事件,越來越像是他和中村兩人之間的學術探索遊戲,太不可思議了。

對面的高木直子,僅憑外表一點看不出她的真實身份,她更像是一個適齡未嫁的尋常都市女性。她未施脂粉的面容隱隱有一絲憂慮。這憂慮,除了事件本身的不可預測之外,似乎還帶有某種私人性的煩惱。宋漢城很難開口去詢問對方,因為這只是他個人的推測而已。

侍者不時過來為他們更換餐具,動作之輕盈敏捷令人讚歎。這間西餐廳可是老東京人非常熟悉的,據說幾位前首相退休後有時也會到此大快朵頤呢。空氣中飄蕩著鋼琴彈出的旋律。

與谷垣會面結束後,他將再回到這裡。到八點還有十五分鐘。直子看著宋漢城,抿嘴笑了起來。宋漢城聳聳眉毛,似乎不解其意。

「我發現你比我想像的更適應目前的這份工作。」直子調侃道。

「學者,特別是宗教學者也許本來和秘密特工就沒什麼區別吧。」宋漢城訕笑著,「他們都喜歡躲在暗處工作,都會為無人注意的成功而竊喜,也會擔心自己被別人搶了先,前功盡棄。」

「我倒沒發現這一點呢。」直子用餐布擦了擦嘴角,覺得宋漢城說得還挺有道理。

「不過,這可能是人類所從事的人格分裂最嚴重的兩種職業吧。」宋漢城說。

高木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氣氛變得輕鬆了。

「該出發了,偵探教授。」

他們約定,如果半小時內宋漢城沒準時回到這裡,高木和東京分部的其他同事將會立即上樓。時間已到,宋漢城該出發了,他略略向高木欠身,頗有禮貌地離席而去。

酒店的服務生向他指出了通往高區樓層房間的電梯位置。從二樓望向酒店豪華氣派的中庭,只有幾個等待入住的客人在服務櫃檯前,身後擺滿了等著送到房間的行李。

走在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上,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

他來到了走廊深處的電梯廳。這個小廳布置得挺雅緻,比一般酒店的配置要寬敞得多,中間放有供暫時休憩的座椅和高大的綠色植物。四下里一個人也沒有。他摁下了十四層的電梯按鈕。

你幾乎覺察不到金屬門背後這個機械裝置的運動。綠色提醒燈「叮」的一聲響起,宋漢城走進了電梯。

同一時間,與宋漢城乘坐的電梯交錯而過的下行電梯里,一個男子正站在四面如鏡面般的電梯廂里,眼睛緊盯著電梯下行時倒數的數字。

男子捲髮,皮膚黝黑,耳朵下面有一塊白癍,右邊那隻眼睛的眼皮耷拉著,有一種乖戾的神氣。他的兩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一動不動。

他沒有下到一樓大堂和停車層,而是按下了三樓的按紐。

電梯門打開了,對面的過道里擠滿了參加某個商務活動的嘉賓。他穿過三三兩兩聊天的人群,如同被邀請的客人,若無其事地走到了提供飲料點心的休息間里。他找了個座位坐下。

剛才的變化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攻擊行為只是個緩兵之計。他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馬上平靜下來。很快,他不急不忙地又走出了休息間。

他離開人群,走向了酒店的內部服務通道。然後一路繼續往前,來到了一個逃生樓梯門前。左右看了一下後,確認沒有人走動才推開了門。樓梯口沒有安裝監控探頭。

從樓梯下到地下一層,就直接來到了酒店後面的貨物棧橋。出來時,他已換上了Speedex運輸公司的制服。通道盡頭的一輛貨車裡,同夥已發動了汽車。

他朝著那輛早已等候著的運輸專用車走了過去。

宋漢城走出了電梯。

雙號房間都在右邊,可宋漢城沿著走廊一路看去,卻沒有發現1418的房號。難道自己記錯了?或者谷垣先生報錯了房號?他皺起了眉頭。空蕩蕩的走廊里,宋漢城碰到了一個棘手問題,難道就此返回餐廳,告訴高木自己找不到房間?他看了下手錶,已將近八點。

他轉身走向走廊另一頭,沿著單號的房間一直走到了底。這時,一個客房服務生從整理間走了出來。宋漢城連忙詢問1418房的確切位置。服務生愣愣地看著他。

「請問,您是?」

「我的朋友約了我在1418房見面。」他給了那個服務生小費。

「1418號房是酒店改造前的號碼,現在是VIP套房,請往這邊走。」

他帶著宋漢城走向一個樓梯通道,往下走了兩個樓層,來到了一個較小的電梯間。這台電梯直接通向地下停車場,VIP客人一般情況下就從那裡直接上樓。

這個服務生把他送到這裡,對他說:「請再乘坐電梯,往上兩層,出口的右邊就是。剛才已經有另一位先生……哦,那我不打擾您了。」服務生離開了。

谷垣律師也剛到?

這裡的VIP套房按照日式風格新近設計裝飾過,整個布置與酒店的普通客房樓層完全不同。他注意到走廊玻璃壁龕里的佛像。這可不是複製品,在強弱適宜的燈光照射下,這條走廊更增添了一種神秘氣氛。

他在房間門口稍稍站了一會兒,伸手去按門鈴,然後就屏聲靜氣等著房門打開。沒有動靜,裡面似乎根本沒有人。

宋漢城再次覺得迷茫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些焦躁不安。有一會兒,他都決心放棄會面,準備沿原路返回餐廳了。直子關照他,如果碰到情況就及時離開。可是,他不甘心空手而回,他的手下意識地推了推門。

那扇厚重的門緩緩地張開了一條縫隙,透出裡面幽暗的燈光。是貿然進去,還是……電光火石的片刻,宋漢城已作了決定:如果半小時之內自己真的碰到了麻煩而無法脫身,直子定會循同樣的道路摸索而來。此刻的退卻將是一種可恥的怯懦。

前面是一條長長的過道,看似裝飾簡單,其實卻很精緻:黑楠木的地板,淺灰撒金的壁紙,嵌入天花板的頂燈將柔和的光投射到過道里,讓人猶如置身某處燈光裝置藝術的展覽,有一種靜謐而奇幻的效果。

他走了進去,甚至還回頭看了一下入口大門,發現並無一般所見的鎖鈕或開關,只有一個突出的金屬盒。有了地堡的經驗,為了以防萬一,免得被鎖閉在房間里,他只得再次走出去,從電梯間搬來了垃圾桶作為阻擋物。多麼拙劣的預防措施啊,他想道。

宋漢城重新往裡走去,當走到過道盡頭時,前方自動照明感應系統啟動了,出現了一個玻璃篷頂的天台,雖然不大,卻極具匠心地被布置成了一個枯山水庭院 ,幾塊卵石隨意地連接起來,穿過白沙鋪成的內庭,一直通向裡面的房間。

奇怪的所在。一塊不起眼的石碑埋在沙石里:WASEDA 1935。

早稻田大學?還是這個私人會所擁有者的姓氏?

他穿過了庭園,眼前是一個寬敞的通道,左右各有兩個約四十坪 大小的榻榻米隔間。再往裡走是一個面積與前面四個隔間合起來一樣大小的議事廳,十幾張草墊坐具圍成了一圈,中間擺有一個稍高於地面的長方形木台。這裡為什麼沒有按照日本古式的主賓布局安排坐席呢?

大廳里空無一人。他又返回一一查看那些隔間。這個隱秘安靜的場所就這樣敞開了門,裡面卻沒有一個人。這時,他聽到了呻吟聲。

聲音非常微弱,一開始還分辨不清聲音的方向,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時斷時續的呻吟又出現了,卻好像被悶在了一個罐子里。宋漢城這回真的有些後怕了。這鬼魅般的聲音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屏住呼吸,仔細辨認聲音的方向。似乎來自議事廳的前方。他循聲前行。大屏風的後面原來還別有洞天。繞過屏風,前面又是一個通道,通道盡頭是一間幽暗的房間。他繼續向前走去。

走到房間門口時,他看見了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老年男子的背影。走進一看,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老人的手掌吃力地撐著地面,胳膊顫抖著,腳下滲出了血!

宋漢城連忙跑到老人的正面,問道:「您是谷垣先生么?您怎麼了?」

老人抬起了頭,竭力抑制著體內的痛楚:「正是在下,您是宋先生?」他的另一隻手捂住了傷口,血還在汩汩流出。

「您可是遲到了啊。」老人說完就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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