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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Google Earth的瀏覽窗口,使用那個放大工具可以清晰地看到衛星拍攝的地表圖像。但是,飛往泰柬邊境的這架飛機卻像脫離了可被追蹤的地理區域,進入了一個無法辨認的模糊空間。

在樹木上方不到五十米的半空中,直升機似乎正順著地面的河域一路飛行。它越過了在熹微晨光中閃耀著的湄南河,越過了都市高聳的樓宇,那些高樓頂部的紅色警示燈清晰可見。幾分鐘後,就進入了交錯著公路、樹林和河流的郊外地區。很快,都市就變成了無名的村鎮。

前自衛隊退役軍官確實有著出色的飛行技術,雖然以極高的時速逼近著叢林,他仍然腰板筆直地坐在機艙里,動作協調地駕駛著這架自動飛行器械。副駕駛在一邊不時更新著飛行數據,與地面通訊站保持著通話。

Ravanna,我們不會是飛向叫這個名字的地方吧?

上了飛機,五十嵐就沒怎麼說話,他凝神注視著舷窗外黎明前晦暗不明的大地,似乎竭力想要思考出什麼結果。當飛機向地平線上的第一縷曙光飛去時,他閉上眼睛,鎖緊了眉頭。

暹粒機場,柬埔寨腹地的一個破舊空港。因連年失修,機場跑道到處坑坑窪窪的,一到雨季更是滿地積水。但此地卻是去往吳哥窟這個叢林聖地的惟一中轉站。每年這裡都會湧來成千上萬喜愛探險的遊客,尤其是年輕的背包客。多年戰亂結束之後,這裡一時熱鬧非凡。

此刻,航管大樓的中央大廳仍然燈火通明,停機坪上的指引燈多數已熄滅,只有主要起落跑道仍然開著紅黃兩色的信號燈。這個時候通常不會有飛機降落,三四個值守人員和地勤人員躺在玻璃幕牆前的排椅上抽空打起了瞌睡。

今晚,或者說這個凌晨,卻有點特殊。

打從十二點起,主管素坡先生就一直在大樓里守著,他一夜沒合眼,眼睛布滿了血絲。因為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他的心情略微有些煩躁,卻又莫名地感到興奮。昨天下午,一聽到失蹤飛機有可能落入邊境地區,他就指望著這架倒霉飛機能在墜毀前稍稍偏離柬埔寨一側掉到泰國境內,這樣的話,他就沒有太多事了。由於尚不能確定具體方位,他不得不連夜安排好搜索人員和巡邏飛機,一等天放亮,就讓他們出發。昨晚十點左右,就在他準備離開機場回家的時候,意外接到了一個電話。

一聽到那令人肅然起敬的聲音,他不由渾身戰戰兢兢,聲音都有些發顫:「您好,瓦立先生。您有何吩咐?」

「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協助。」瓦立先生言簡意賅地提出了要求。

本地區最為顯赫的人物親自給他打電話,這簡直讓他受寵若驚。要知道,二十世紀末,瓦立先生可是本地一個勢力很大的地方軍閥。現在雖說成了地方議員,但誰都知道,他在本地可以隨時隨地呼風喚雨。要是失去瓦立先生的保護,他這個來之不易的職位是隨時可以被人替代的。更不消說,畢竟是瓦立先生每年撥出了相當不菲的財政預算給地方機場。

「那定當效勞。您需要我……」

「你知道,昨天有架飛機失事了,是我的飛機。我敢打賭你都不記得曾有架飛機從你這兒起飛過。」

素坡聽了一愣。出事飛機是瓦立先生的?飛機墜毀事件發生後,他查閱了所有從暹粒起飛的航班和飛行日誌,證實沒有一架從本機場起飛的飛機出事,並且已一一電話確認。但是,瓦立先生這麼說是否在暗示他什麼呢?他頭腦反應極快,連忙接話說:「瓦立先生,您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去操心,我只管吩咐手下做好中途加油或者其他後勤服務就可以了。當然,確實有一架飛機出事了,只是目前還情況不明。」

「聽著,有一位日本學者今天下午坐了我那架J3從你那兒飛往泰國。但是很不幸,這架飛機墜毀了。請你安排人員協助搜救吧。」

「具體需要我做什麼,瓦立先生?」

「你只要做一件事。」那個要人回答得很簡潔。

素坡緊張起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壓力之下調用機場的飛機去執行瓦立先生的「私人業務」,特別是安排那些秘密飛往金三角地區執行「特殊運輸任務」的飛機了。

「我要你做好你的分內事,在航管日誌里補上一筆。為了配合警方的相關調查,我們可得提供一份完整報告。」

了解了。素坡鬆了口氣,他為能替瓦立先生效勞而頗感驕傲。

「J3雙螺旋槳7座飛機,載員三人,機長和副手,還有我的日本朋友,資料我隨後差人送到。」

「起飛時間是?」

「笨蛋!」瓦立先生髮怒了。

「我……」素坡心想,可他還真得問清楚,一切照瓦立先生的意思來定比較穩妥。

「你知道我的飛機慣常起飛的時間的。」

「好的,我立即去辦。」

「我的人隨後就到。記住,管緊你的嘴巴,做你該做的事情。還有,從現在到明天早上,你得待在大樓里,早上會有客人乘坐直升機到暹粒,你負責安排他們前往墜機現場。」

掛完電話,素坡有些慶幸,瓦立先生的要求非常簡單,根本不需要他大動干戈。

一小時後,那個厚厚的文件袋送到了主管辦公室里,裡面除了裝有飛機上人員的資料以外,還夾帶了一疊印著美國國父肖像的綠色紙幣,素坡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

在機上人員資料的底下,滑出來一張照片,一個留著髭鬚的日本人。好了,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打發走所有閑雜人員,讓他們去停機坪等著。他泡好一杯濃茶,開始認真地重寫航管日誌和乘客名單。

當宋漢城和五十嵐這兩個遺骸確認者所乘坐的直升機即將降落在暹粒機場時,碰到了一些麻煩。

機場上空霧氣濃重,晝伏夜出的鬼魅似乎在破曉前故意要捉弄他們一番。下面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機場的導航燈也若隱若現。昨天的飛機墜毀事故猶如不祥的前兆,一時讓他們眉頭緊鎖,忐忑不安。被恐高症折磨得心驚膽戰的宋漢城懊悔跟著五十嵐來到了這片叢林腹地。

驚心動魄的飛行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他想,早知要來暹粒,還不如搭乘公共巴士。在空中,你無法應付突如其來的變故或者設備損壞,所有性命的安危全繫於機器裝置的正常運轉上。而在汽車上,至少離地面的距離不像現在這般恐怖。

飛機在暹粒機場上空盤旋著。駕駛者倒非常鎮定,他一遍遍呼叫著地面控制塔。終於,在咔嚓咔嚓的無線電雜訊中,傳來了回應。退役軍官用英語開始回覆:「請打開所有的指示燈!」

……咔嚓聲……

「收到……」

「請指示直升機降落通道。」

應急霧燈的光束一下照亮了機腹。接著,地面出現了供直升機降落的白色識別圈。飛卷而起的沙塵裹著熱風撲面而來,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航空燃油的味兒。

螺旋槳葉片自動減慢了旋速,飛機的著落雪橇架重重地落在了混凝土地面上。在視線的前方,航管中心的控制塔樓猶如一個巨大的史前建築突兀地從霧氣重重的叢林中探出身來。維修機庫的入口處,幾個人正站著迎接他們。

素坡先生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了。他的身旁,站著兩個穿皺巴巴制服的當地警察。

在素坡先生的辦公室待了半小時後,宋漢城拿到了昨天的航管日誌和旅客名單的複印件。在旅客名單上,「中村佑行」的英文字母在他眼前晃動起來。待他凝聚住目光,那行字格外刺眼地嵌入了他的記憶中。

「中村有辦理通關手續么?或者有現場監視器的錄像?」他問素坡先生。

「每位旅客當然都必須經過這個程序,但有些旅客可以在貴賓室里直接辦理,而在貴賓室,我們沒有監視器。」素坡先生對這個提問絲毫不覺得為難,他攤開兩手,作著無奈的手勢。通關手續很齊備,幸虧他想得周全,及時補上了。

五十嵐真是個語言天才,他把素坡先生半是蹩腳英語半是柬埔寨語的一番說明,重新給宋漢城複述了一遍。

「您可以確信,這位中村先生確實是昨天從本機場起飛的,我們的記錄文件確切無疑地證明了這一點。至於那架失事飛機,它屬於本地一個私人航空公司。兩位警官可以為你們提供更多情況。警官,」他努了努嘴,示意其中一個警方代表走上前來,「我把這兩位客人交給你啦。」

素坡先生這時接到了一個電話,他走到灰濛濛的落地窗前,一邊聽著電話,一邊回應著電話里的對話者,語氣甚是恭敬。

待他走回到客人們面前,他用嚴肅的口吻說道:「你們可以隨時與我聯繫,一路上需要機場方面協助的話,警官知道我的個人電話。當然,航管大樓我已安排專人負責本次搜索的聯絡事宜。那麼,恕我冒昧,現在我手頭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得去市裡跑一趟,如果可以的話……」

等從房間出來,素坡先生的心情非常愉快。雖然一整晚被折騰得夠戧,但對於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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