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老吏下令重新組合,改為十屯一個窯口之後,八十多個屯只需要八口窯,一個月就能燒一次窯。
然而誰也沒想到,第一次燒窯時,竟然就出事了。
這一日,重帶著自己這一屯的人,依舊在制胚工地之上,埋頭製作甲衣軍吏俑的俑胚。
在重面前的空地之上,晾曬著一個又一個製作好了的俑胚,這些俑胚,畢竟等它們干透了,才能入窯燒造,否則的話,很容易炸窯。
炸窯,是陶瓷燒制行業裡面的行話。
它指的並不是窯口炸掉了,而是指陶瓷胚體在送入窯中燒制以後,沒有燒製成功,裂開了。
導致炸窯的因素很多。
如果陶瓷坯體太厚,而且沒有干透,則很容易出現炸窯的情況。
還有一點就是,如果陶瓷胚體本身就裂痕時,燒制出來後的陶瓷器物,看起來就像炸了窯。
重這些老陶匠,制陶已經大半輩子了,自然是深知這一點。
尤其是像這種真人真馬大小的陶俑,儘管內部是中空的,但胚體也要比一般的陶瓷器物厚得太多,如果不徹底干透,則很容易就會引發炸窯。
像這樣的常識性錯誤,他們是不會犯的。
一伙人在工地之上忙得熱火朝天,忽然聽到「轟隆隆」地一連串的悶響傳來,連地面都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正在窯廠里忙碌的幾百號陶匠都嚇了一跳,緊接著發現了不對勁——
那悶響聲,似乎是從1號窯口裡傳出來的!
炸窯了?
不對勁呀,炸窯也不會發出這麼大聲響啊。
而且,炸窯那是需要開窯之後,才會知道的。
那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一群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啥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呀。
唯有負責燒窯的那名屯長臉色煞白,站在那兒瑟瑟發抖。
他也不知道這窯口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可他知道,不管窯口裡面發生了什麼,他都逃不了干係。
就在這當口,那少府老吏陰沉著一張臉,在幾名持戈士兵的開路下,很快就聞訊趕來了。
到了現場以後,那名屯長就被帶到了老吏的面前。
老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名屯長額頭上汗水直冒,支吾了半天才低聲道:「大人,小人不知。」
「你負責的窯口,你不知?」
老吏冷「哼」了一聲,道,「莫不是你以為,我不懂陶務,便可欺詐於我?」
「大人冤枉啊!」
那名屯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小人不敢欺瞞大人,以往燒制陶器之時,從未發生過此事!」
這名屯長說完之後,老吏沒再說話。
現場數百人之多,卻是寂靜無聲,誰也不敢開口多說一句話。
就在這時,重突然挺身而出,向那老吏一抱拳,道:「大人,他說的確實是實話,我等燒制陶器已有數十年之多,的確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情形。」
那老吏聞言,將兩道目光射向了重,那目光之中,充滿了懷疑。
重一臉坦然,抬頭與其對視,接著說道:「燒制陶器,最怕的也不過是炸窯,然而,炸窯並不會發出任何響動,唯有開窯才能知道是否炸了窯。」
就在此時,其他屯長雖然沒有站出來,但也是紛紛附和:
「是啊,大人,我等從未見過此事。」
少府老吏見大家都這麼說,便也沒再為難那名屯長,而是繼續看著重,問道:「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重想了想,毅然開口道:「此次響動頗大,必定是窯內情況有變,既如此,不如開窯一觀,如有問題,也好儘快解決,如此方能不誤大事。」
此話一出,少府老吏頓時點了點頭。
沒錯,只要不誤大事,一切好說。
要是誤了大事,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要掉腦袋!
「開窯!」
主意已定,少府老吏也不遲疑,直接下令開窯。
那名負責燒窯的屯長,連忙朝本屯的那些兒郎們一揮手,大喝道:「快,開窯!」
說完這話,他還不忘回過頭來,朝重感激地點了點頭。
要不是重,說不定他當時就完蛋了,雖然說是開窯發現了問題,他也不一定能逃得過去,但即便是死,也能死個明白。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兒?
重站在一旁,也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一號窯口。
說實話,重完全可以不出頭的,可待在這裡的都是陶匠,說白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不說一定要抱成一團,至少也要互相支持,否則的話,今日這名屯長的遭遇,就有可能隨時發生。
燒制陶器,誰也不能保證沒有意外。
如果一有意外發生,就有一個屯要遭殃,那他們這些人早晚要玩完。
他心裏面這麼想著,那邊的窯口已經大開了。
實際上,在發生異響之後,負責燒窯的那些人,就知道出了事。
不等屯長吩咐,他們就已經手忙腳亂地熄了窯火,再將窯里的風口大開,讓窯內的溫度慢慢冷卻下來,好進去察看個究竟。
此刻,開窯以後,窯內雖然還是溫度有些高,但對於他們這些常年燒窯的人來說,已經是可以承受的溫度了。
待窯內的溫度又稍稍冷卻一會兒之後,那名負責燒窯的屯長,也顧不得裡面的熱浪滾滾,第一個就沖了進去。
緊接著,他屯裡的那些人,也沖了進去。
這窯里要真是出了問題,不止是屯長脫不了干係,他們這個屯的人同樣好不了。
此刻,大家心裡都很緊張,哪裡還顧得上別的?
其他一些人雖然心裡很好奇,但看到那少府老吏站在這裡沒動,也只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等了沒多久,眾人只聽到從窯裡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嚎:
「炸了,炸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不是我們的錯啊,不是我們的錯啊!」
「……」
那少府老吏聽到這一聲聲乾嚎傳來,也忍不住了,抬腿就要往窯裡面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了看重一眼,淡淡地道:「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是,大人。」
重應了一聲,便跟在老吏身後,亦步亦趨。
實際上,即便老吏不說,他也是想找個機會進到窯裡面看一看的。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很重要,並不是一般的炸窯。
其他那些屯長看到重被那少府老吏叫到了身邊,似要重用的模樣,不由得紛紛眼熱起來。
這重,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讓他搭上了少府老吏的線!
說不定,這以後的日子,都要比其他人好過得多。
早知如此,當時那名負責燒造一號窯口的屯長求情時,自己也應該早些出面的。
若是這樣的話,說不得現在跟在老吏身後的,那就是自己了。
可惜,自己錯過了大好機會。
重可沒那些人想得那麼多,此刻,他已經跟著那少府老吏進入了那窯口。
一進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此時原本就是夏天,眾人都穿著葛布短衣,饒是如此,被這熱浪一吹,汗水頓時浸透全身。
然而此刻,眾人已是顧不得這些了,紛紛朝前行去。
走了沒多久,重就看到滿地碎陶,那些陶兵俑全都摔得四分五裂,沒一個完好的。
而那名屯長和其他幾個先行進來的人,全都癱軟在了地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老吏四處看了一圈,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重四處仔細觀察了一番,心中有了大概後,也急急忙忙出去了。
出去之後,他又連忙招呼了幾個人,讓他們進去將那名屯長,還有其他幾個人一起帶出來。
窯口裡面依舊滾燙如火爐,那屯長几人明顯是脫力了,再不出來,估計都要烤熟了。
出了窯口之後,少府老吏便朝重招了招手,問道:
「你可看出了什麼?」
「回大人,我已心中有數。」
重點了點頭,又說道,「但小人還需再向那屯長問幾個問題,方能確定問題之所在。」
「可。」
少府老吏朝身邊的士兵一擺手,下令道,「將那屯長帶過來。」
兩名持戈士兵立刻朝窯口那邊走去,過了不多時,便將那名渾身癱軟的屯長帶了過來。
那屯長一見到老吏,以為自己即將大難臨頭,又忍不住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