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每一個殯儀接待都不一樣,珍妮猜測。她沒有去過很多次。猶太人也舉行七日服喪期,另外一種聚會,儘管是相同的主題。

而有些人,像湯米·克勞福德,有一個守夜。那個項目在前一天晚上發生,在舉辦葬禮的房子里一個肅靜、擁擠的房間里。她和諾亞在那間房裡只停留了片刻,盯著蓋滿鮮花的發亮的木質棺材。棺材裡裝著湯米的遺骨,那孩子的照片就放在旁邊。

諾亞盯著那張照片。光滑的棕色皮膚,淘氣的露齒笑。「那是我!」諾亞喊道。「那是我!」

她不得不趕緊帶他離開那裡。人們在轉頭看向他們的方向,竊竊私語。當她拉著諾亞走出房間,穿過走廊並走進外面黑夜的時候,她瞥見湯米的父親對他們怒目而視。

那是一場守夜。但是他們為什麼這麼叫?守夜,就像一隻船划過後留下的波盪的水,在一場主要事件後隨之而來的不穩定?像那樣的守夜?

或者守夜,必要的事。

醒過來,珍妮。

她用牙籤插了一些火雞塊放在盤子上,還有給她自己吃的土豆沙拉和泡菜,給諾亞吃的一些芝士和菠蘿,在攤開的手掌中舉著盤子。房間里充滿了她不認識的穿著深色西裝和裙子的人。那些認識過湯米的人。每個人都在聊天敘舊。湯米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新的震驚和悲傷之情已經轉變成內在的情緒。

一群青少年在放滿食物的桌子旁聚集著,穿著不合身的西裝。他們拿著盤子有些無所適從。他們不穩地拿著盤子,笨拙地將滿勺土豆沙拉塞進嘴裡。

丹妮絲經過並喊著,感謝到來,感謝到來。她情緒激昂。沒有別的詞可以描述。珍妮會說也許是悲痛,如果她必須得描述的話。但是你無法從她身上轉移目光。

房間看起來放緩了。餐具的叮噹聲,低語聲:結束了,安息吧。聲音的河流穿過房間。諾亞距離她站在房間里的對面,查理旁邊,蜥蜴在他肩上,少年的大腦袋向下彎著。陽光穿過客廳的窗戶,擦過諾亞的頭髮。一個溫暖的一天,熱度在他們放鬆的臉上閃耀著,查理盤子上的土豆沙拉反射出蒼白的光澤。

諾亞在和查理說話,告訴查理一些事情,又是一件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事。那片大海里的一小滴。

醒過來,珍妮。

她回想起艾米莉·狄金森的一句詩。

如同緩解孩子對閃電的害怕

耐心地解釋

真相必須逐漸發出耀眼的光

否則每一個人都會眼盲——

房間里身體產生的熱度。諾亞站在陽光下。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房間在她面前滑動,牆壁高高地射向天空——

她蹲在地攤上。腿上放著盤子。

如此多的陌生人:老年人在擁抱,握手。悶悶不樂的、尷尬的少年們。安德遜,站在牆邊,看著。丹妮絲。查理。諾亞。

她是這裡唯一沒有認識過湯米的人,除了安德遜之外。

而諾亞,當然,你真的……不能……算他。

那些傻笑在她喉間抓撓著,彷彿飢餓的老鼠。里里外外。她用雙手蒙住臉。

但是其實沒關係,她沒有真的在笑。她在哭。她有眼淚來證明,就在泡沫塑料盤上,滴落在芝士片上。而這在殯儀接待上是可以的。也許更合適。希望那裡的人以為她認識湯米。也許他們以為她是他的鋼琴老師。她看起來像一位鋼琴老師。不是嗎?即使她一個音調也不會彈。也許她應該學學。諾亞可以教她彈《粉紅豹》的主題曲……

她的鼻涕從指間留下,滑溜的鼻涕,眼淚濺出的鹹味。

「你還好嗎?」

丹妮絲雙手各拿著一隻盤子站在那裡。

她抬頭看去。「我——」

「跟我來。」

丹妮絲房間的光線很好。窗帘完全拉開,珍妮不得不在耀眼的光下擋住她的眼睛。她坐在床邊。她在打嗝,淚眼汪汪。丹妮絲為她拿來了一盒紙巾。

「我可以給你一顆葯,但是那可能會讓你昏睡。」

「我想我已經昏過去了。」

丹妮絲簡單點點頭。她現在看起來很有效率,一位動作利索的護士。「你想要些布洛芬鎮痛葯嗎?」

那不是她所需要的,但是她準備收下。「那會很好。」

她躺在床上,並試圖讓自己安靜下來,丹妮絲則在衛生間里忙碌著。然後她突然站了起來。

「噢!諾亞。我必須回去——」

「查理在照看他。」她一手拿著葯、一手拿著一杯水回到房間。「那個醫生也在這裡。」

「是的,但是——」

「他沒事的。坐下來。」

她坐了下來。房間里的光線很刺眼。她接過那顆她並不需要的葯然後吞了下去。並不是疼痛讓她頭暈。而是現實。她正坐在另外一個女人的布滿花紋的床罩上——那是真的;她眼裡的陽光也是真的;而眼前這另一位女人,也是真的。而真實的情況比那些都要大……但是她做了些什麼?即使是想想都讓她頭暈。

「我很抱歉。」她脫口而出道。

「為了什麼?」丹妮絲臉上毫無表情。

「讓你從聚會中——中途離開。」那個詞痛苦地懸在她們之間。「我是說,守夜……不,那不對。我是說……」醒過來。

丹妮絲從她手裡拿回水杯。「查理很會和小孩相處,」她繼續說,彷彿要通過不斷說話來帶她回到常態。「我一直試圖讓他在附近做些照看小孩的事。賺一點錢,而非從我的錢包里抽取去做天知道什麼事。大部分是漫畫書、垃圾食品和電子遊戲。而那只是我所知道的事情。」

「哇。」珍妮試圖理解這個女人正在說的話。「家裡有個青少年,那肯定很辛苦……我目前只是想過完幼兒園。」

「查理是個好孩子。但是他討厭學習。另外還有他的誦讀困難症。所以……」她悲傷地搖搖頭。

「誦讀困難症……你什麼時候會知道他們是否得了這個?」她還沒想到過那個。又是一樁要擔心的事。

丹妮絲遞給她一張紙巾,看著珍妮擤鼻涕。「通常在一年級——當他們開始讀書的時候——那就是他們的學習障礙開始變明顯的時候了。」

「喔,我明白了。」她試圖回憶諾亞有沒有任何困難辨認字母。他似乎對那相當擅長。「湯米有沒有——」

「只有查理。」她生硬地說。

珍妮沉思了片刻。那裡有一個遺傳的聯繫,不是嗎?但是你能從前世的家庭里繼承東西嗎?她又開始頭暈了。她深吸一口氣。從哪裡算湯米結束而諾亞開始呢?亨利和丹妮絲跟這有什麼關係?她想要問丹妮絲,但是沒有勇氣開口。「我想等到他們長成青少年時,你已經徹底了解他們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丹妮絲展露微笑。「你在開玩笑嗎?大部分時間我都不知道查理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他就那樣——從我身邊消失了。」那些話刺在空氣中。她再次面無表情了。珍妮想要填補她們之間的距離感,但是找不到正確的話。

她環顧房間。這裡除了照片之外沒有什麼可看的:牆上掛著查理和湯米上學的照片(她從報紙文章里認出其中一個),其他照片擺在床頭柜上。一張相框的快照裡面是一個學步的幼童蹣跚地走向一位朝他張開雙臂的帶著金色大耳環的年輕美麗的女子。

「那是查理學會走路的那天,」丹妮絲簡單地說。她就站在她旁邊,從她的肩膀上看過去。「他從一兩步開始到順利地走過房間。照片上看起來他在走向我,但實際上他在走向他哥哥,就在我身後。他很崇拜他哥哥。」

珍妮再次看著那張照片。她沒有意識到照片里的女子就是丹妮絲。她拿起了旁邊的照片。

一張湯米從一艘木筏上跳起來的照片。那是張快照,但是相機捕捉到了陽光在水面上熠熠發光,以及木筏上粗鑿的木材。湯米跳到半空中,雙腿展開;她認出了他臉上純粹的興高采烈。她知道那個表情。她難以挪動視線。

丹妮絲瞥了一眼照片。「那是在湖邊小屋附近。我們過去每年夏天都會去那。」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留戀。「湯米愛極了那裡。」

「我知道,」珍妮說。「諾亞提起過。」

「他說過?真的?」

「他告訴他老師那是他最喜歡的假期,」珍妮說。這句話在她腦中徘徊片刻,而她等著隨之而來的嫉妒之情。但是她並沒有感到任何嫉妒,看著那張照片上似乎涵蓋了諾亞最純粹的喜悅。她產生了另外一種情緒:感激。他曾經在這裡有一段幸福的人生,和丹妮絲;第一次以來,她意識到她無法將這個她生下來的可愛的、生氣勃勃的男孩和那幅畫面割裂開來。

丹妮絲輕輕地將照片從她手裡拿過並放回到床頭柜上。

「當我們要回家的時候,他不停地哭,」她沉思著。「『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去?』開車返程中一路都在問。問得我們都要瘋了。

「我能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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