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保羅醒了過來。天已經黑了。他感覺很清醒。。他一定是昏過去了。他平躺在松針上,透過樹看著夜空。清澈的夜空。他能看見星星回望著他。繁星滿空。他一直都很喜歡星星。它們不會斥責或批評他。它們只是看著。一切都無關緊要,星星如是說。無論什麼事,都不重要。

他一動都不想動。如果他將目光從天空中移開,他不知道他會遇到什麼事。

有人過來了。他能聽到它們的腳步聲。他能感覺到手電筒射進了黑夜裡。他們正在穿過樹林。這就像一部電影,只不過在電影里還會有狗。在電影里他會喘著氣奔跑。但是他沒有。他平靜地躺著,對著天空。

「那是什麼?」

「我以為我看見了什麼!」他聽到了真實的聲音和對講機里玩具般的尖聲。

「這裡有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他想。是人。

他想他應該開始跑。他應該跑起來。那個男孩不知怎麼地知道了,然後他告訴他們了,現在他們來抓他了。但是他感到他身體反而更深地陷入了松針和泥土裡。

他現在記起那一天了。六月十四日。他意識到他其實從未真正地離開那一天,他一直都在那裡,在那一天,聽著那個男孩從井底里哭喊著。

一切都從那隻貓開始。

他起碼在幾個月前就注意到那隻貓了,那瘦弱的身軀和黑白斑點經常在黃褐色的草地以及後面的玉米地出現,或是在那個區分了他們家和麥克盧爾家的灰色柵欄處,那隻貓每天都會穿過柵欄。他在準備上學時無意識地看著它,那隻貓在走過柵欄時,一隻腳小心地跟在另一隻腳後面,彷彿它在一步一步地實施一個大計畫,而他會嫉妒那隻滿身疥癬的貓,嫉妒它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之後有一天他站在外面對著小屋扔網球,那隻貓從柵欄上經過並看著他。他感覺貓的眼神看透了他的整個身體,那隻貓直視著他。最近沒有人像那樣看過他。不像那樣直接看著他的眼睛。隱形人,他有時候就是這樣感覺的。高中是他中學的三倍之大,況且也沒有人太注意新生,自從他們賣了他們的好房子並搬到鎮另一邊糟糕的出租房裡後,他在高中一個朋友也沒交到。他所有的朋友都在另一所高中。沒有人欺負他,但他下午通常都是孤單一人,做作業,玩電子遊戲,對著小屋反覆地投球。

第二天他又出去投球,那隻貓站在柵欄上,他拿來了一碗牛奶,貓咪馬上過來舔著碗里的牛奶。

後來他在第三天、第四天均那麼做了,直到他一走出後門,貓咪便出現了,彷彿是他養的一般。有一次他站在那裡,貓咪擦著他走過。他能感到貓咪的身體壓著他的腿。它的皮毛暗淡,讓他不敢摸它,怕它身上有跳蚤或是什麼。貓咪發出輕微的聲響。嗚嗚叫著。那感覺從他的小腿肚直貫全身,讓他整個身體都微微震顫了。

後來那個星期六,他起晚了,看見貓咪在外面,當他往碗里倒牛奶時,他聽見一聲喊叫。

「你在做什麼?」

他一抬頭便看見他爸爸正盯著他。他坐在客廳里,手裡拿著一隻鞋,臉色通紅。

保羅驚嚇得手一抖,碗里的牛奶濺到碗沿和桌上,碗掉到木板上,咚的一聲砸到漆布上。

「我說,你在做什麼?」

他抬頭看。還是平時的場景。他媽媽在沙發上閱讀,他弟弟在電視前的地板上排列他的棒球卡片,他爸爸坐在椅子上看新聞——只不過現在他沒有在看新聞。他在看著保羅。

這就像本來在黑暗中,而有人將燈開得太亮。他看著地上的那灘牛奶越來越大。

「掃乾淨,」他說。

他拿了一塊廚房抹布並將牛奶擦乾淨。他希望他爸爸不要再理他。保羅舔舔唇。他爸爸仍然盯著他在。

「你現在從碗里喝牛奶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那樣做?」

他看著他爸爸的光腳,擱在擱腳凳上。他所見過的最丑的腳,腳趾全因關節炎而腫脹,還要每天穿著他的好鞋站著。在過去的日子裡,他曾經為他媽媽煮咖啡,並在他們吃早餐的時候吹著口哨出門,但如今在星期六,他比他們起得都要早,腳放在擱腳凳上,擦著鞋子。而此刻他正斜眼看著保羅,沉重的灰色臉上有兩道紅色的印記,彷彿他的人生淪落至此全是保羅的錯,他不得不站一整天來向那些只想給他們的ipods裝揚聲器的人們銷售立體聲裝置。

「給貓喝的。」

「我們沒有養貓,」他爸爸說。

「外面有隻貓。」

他爸爸在椅子上坐直了。

「你覺得那是你的貓?那隻貓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不是你的貓。你以為我會養你還有你的貓?你可以去找份工作然後自己買牛奶。然後你可以養只該死的貓。」

「他還在上學,」他媽媽坐在沙發上從書後面說。「那就是他的工作。」

「那麼他就應該做得更好。」

「他做的還不錯。」

他能感到他爸爸又要開始發火了。他看向牆壁。最近一點小事都容易讓他爸爸惱火起來。「體育得了C怎麼能叫不錯?再說你到底怎麼拿到C的,只要你出現了,除非你是一個完全的廢物?」

他媽媽抬頭瞥了一眼,彷彿因為被打斷她的閱讀而感到不耐煩。她總是在看這些帶有可怕插圖的真實犯罪類的書。「他才高一。放他一馬吧,特倫斯。他不像你。」

他爸爸在高中的時候曾是一名摔跤冠軍。他們在原來的房子里還保存著他的獎盃。但是他不知道現在那些獎盃去哪了。他媽媽將大部分的那類東西都扔了。

他父親用擦亮劑擦著他的鞋子。「要我說。他真是他媽的讓人失望。」

保羅一言不發。起初他以為他父親在說電視上的那個人,某位參議員在和新聞主播講話,之後他意識到他爸爸是在說他。

「特倫斯……,」他母親說,但是她的語氣很軟弱。彷彿那一個詞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當她從丹妮絲餐廳下夜班回到家,她喜歡什麼也不幹。

他爸爸哼了一聲。「好像我們有錢養貓一樣。」他轉頭回去看新聞了。

保羅做完廚房的清潔後便進了自己的房間,並關上門。他打開遊戲機並一個接一個地追捕農民,用火舌將他們消滅乾淨。

過了一會兒,他遊戲升級了,卻仍然感到內心不安分的情緒。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們都離開了。他爸爸去上班了,而他媽媽肯定是帶亞倫去操場或哪裡了。他靜靜地站了會,感受著空蕩蕩的房子。他打開電視,想找一場棒球比賽或什麼來集中注意力,但是什麼都沒有。他打開冰箱,但是裡面沒有他喜歡的那款酸奶了。他一直讓她去買,但是她每次買的都是另外一款。冰箱里也沒有蘇打水了。

「我們現在要縮緊開支了,」她說。

真他媽的讓人失望。

他喝了一瓶他爸爸的啤酒。他以為那會讓他開心和放鬆些,就如有時候對他爸爸起作用的那樣,但是相反地他反而覺得想吐和頭暈。他慢慢走進父母的房間。他打開一些抽屜並看了看他媽媽的內衣,然後他迅速地關上了抽屜。他在床邊蹲了下來並從下面拿出了步槍。他爸爸將槍放在原本的盒子里。他本不應該碰槍的,但是當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有時候喜歡看看槍。在他小時候,他爸爸曾經帶他到樹林里去練習射擊。「射得好,保利!」在他射中一個罐頭的時候,他爸爸會這樣說,並且走過來摸摸他的頭髮。在他還小的時候,他爸爸總是會帶他做類似的事情。

他爸爸曾經去打獵,但是有次他聽他媽媽說他爸爸最近喝得太醉了而無法去射任何東西。

保羅小心翼翼地將蓋子從盒子上掀開,並伸手去輕撫那金屬。槍真漂亮。

他從盒子里拿出一支槍。他想再次拿在手中感受它,去想起掌握那種力量的感覺。他覺得開槍肯定感覺很好。那也許能緩解他腦子裡所有的壓力和他胃裡喝了啤酒之後奇怪的感覺。射擊樹上的一個目標然後想像他父親的臉。真他媽的讓人失望。當他在新學校里如此努力,大部分得了B,甚至在生物學得了A時。他從床下的盒子里拿出一些子彈並將步槍塞進襯衫里,便從後門出去了。

他穿過柵欄里的洞後來到了玉米地。那裡有條老泥路蜿蜒穿過玉米地並最終繞過樹林。那是一個晴朗的春日,沿著路走並看著兩邊的玉米生長讓他感覺很好,懷裡的步槍抵著他的胃。他的整個身體都被激動包圍著。當他正想著周圍沒有一個朋友看見他拿著一把步槍是多麼遺憾時,他聽到了泥土上傳來輪子的吱吱聲,並看到一個男孩搖搖晃晃地朝他的方向騎著自行車過來,他的手懸在車把手上的一英尺處,笑容燦爛,彷彿他清楚如果他媽媽知道他不扶車把手還騎得那麼快肯定會氣死的。

那個男孩看到他時便放緩了車速,並將手放回車把手來繞開路。

保羅之前在街區附近見過他,甚至有次還在林肯公園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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