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回顧中,他們全部做錯了。

安德遜站在克勞福德家的廚房裡,自己試著準確地弄清楚他是怎麼讓一切都走偏的。

他已經工作過將近三千個案例了,而他總是會做一個事後分析和跟蹤調查,不僅是為了追蹤他的調查對象,同時也是為了學習如何更好地開展工作。而現在這是他最後一個案例,而他感覺就如一個新手一樣,沒經驗且不懂規矩。他的最後一個案例很重要,對於這一點他是正確的:它重要不是因為這是個美國案例並且會讓全世界最終都知曉輪迴轉世的證據是存在的,而是因為這個案例將一勞永逸地證明他結束了。

他應該更加了解規則的。他在想些什麼?他們不應該和那個少年說話的,應該立即離開再重新部署。幾乎做過三千個案例,其中有五六十個確定的、合適的美國案例:他知道這裡不是印度,在印度村民們會熱心地之處可能的重生之人,送他去看他幾乎看不見的胎記。在印度他們希望他成功,並很激動能有機會證明他們已經知曉的事情。而對於美國的案例你很小心。你極其緩慢地開展工作,關於你做什麼,以能達到的最溫和的方式,說清楚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問一些問題。

他們應該在母親到達之前便離開的。

他應該預見到那個少年會像那樣草率行事。「媽媽,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甚至在那個女人進門之前。

最重要的是,他原本應該意識到,因為他們沒有找到屍體,那個女人並不知道她的兒子已經死去了。

「媽媽,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少男說道。而那個女人仍在側身進門,臀部先進,一袋雜貨抵在她胸口上,一捆紙夾在她手臂下。

「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男孩在屋內彈鋼琴,而安德遜自己因那該死的語言上的膽小和大腦里多巴胺中心充斥著的喜悅而麻木了:那個隨著證明了一個案例相匹配後產生的興高采烈——因為他相當肯定那個孩子之前從來沒有彈過鋼琴,而他彈奏的曲調對前世家庭有著特別的含義。

音樂:還有什麼比音樂對失去之物的召喚更有力量的嗎?難道當那個女人走進屋時眼裡滿懷著希望真的如此讓人吃驚嗎,那種有時候你在絕症患者討論最新治療方法時看到他們臉上露出的瘋狂而無望的期待?難道當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她失去了的兒子在房間的某處,活得好好地並回到她身邊是真的如此讓人吃驚嗎?

或者當她的目光落在叫諾亞的白人小孩身上時,諾亞正如一個金色的熱尋導彈向她飛奔而來,投向她的腿,她就會喪失希望嗎?她必須在同一時間處理這一切,她的希望和失望之後的震驚以及諾亞以全身的力量撞向她的身體,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穿著外套還站在她家的門檻上,手裡仍然拿著鑰匙,胳膊上掛著一袋重重的雜物。

他應該在那個時刻就接管情況的。建立一個順序。從她手上接過袋子。克勞福德太太,我是安德遜博士,請您坐下來,然後我們會向您解釋我們的到來。那是他腦子裡的句子。他聽到自己以一種安撫的語調說著。但是他猶豫了,想確定他說對了那些詞語,而在他有機會開口之前,珍妮沖向前去,抓著諾亞的胳膊並試圖將他從那個女人的腿上拉開。

「寶貝,放手。」

「不。」

「你必須放開她。我真的很抱歉,」她向丹妮絲說。她試圖拉走諾亞,但是他反而貼得更緊了,將她的雙腿緊緊地壓在自己瘦小的手臂里。

「這是什麼變態的玩笑嗎?」

「諾亞,你打擾到這位女士了,現在就放手。」

「不!」他說。「這是我媽媽!」

「這簡直瘋了,」丹妮絲·克勞福德說。她搖晃著腿,試圖從那孩子手裡解脫出來。她仍然提著那一袋重重的雜物。沒人從她手裡接過去。那個少年站在那裡,嘴巴微微張著。安德遜看著,在腦子裡組織著語言。諾亞在擠壓著丹妮絲,而珍妮在試圖將他往外拉,他們兩人被鎖在一場意志力的戰鬥中,就如母親和孩子之間最主要的鬥爭,直到丹妮絲一直夾在手臂下的一疊紙開始滑落,而在試圖重獲控制中她再次搖搖腿,或踢腿,諾亞則摔倒了。

他向後倒去,他的頭撞到了地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安德遜感到那聲巨響讓他不寒而慄。

男孩沒有移動。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安德遜聽到一聲抽氣聲——那是珍妮——之後是丹妮絲的紙張滑落下來的聲音,在所有人面前散開,湯米·克勞福德的臉在綠色、黃色、藍色的紙上微笑著。

珍妮立馬來到他旁邊。「諾亞?」

之後安德遜控制住自己並蹲在諾亞旁邊。他測了一下男孩的脈搏,強有力的心跳讓整個房間的人都活了過來。

諾亞睜開眼。他眨眨眼,看著天花板。他的瞳孔看起來並無異樣。

「你知道我是誰嗎?」安德遜問。

男孩的視線從天花板滑向安德遜。他悲傷地看著他,彷彿這個問題讓他很失望。「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了。我認識這裡的每一個人。」

安德遜站起來,抖抖膝蓋。「我想他沒事。」

「你並不知道!」珍妮喊道。「萬一他有腦震蕩怎麼辦?」

「我們會密切關注他的癥狀的。那不太可能。」

「真的?你怎麼知道?」

這個問題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中顫動著。她不相信我,他想。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相信呢?

「噢!」又是一聲重擊——這次是那袋雜貨掉下來,因為丹妮絲終於抓不住了,洋蔥像彈球一樣呼呼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丹妮絲的目光從諾亞落到地上的一團亂,搖著頭。「我很抱歉——」

諾亞掙扎著坐起來。他歪著腦袋。「媽媽?」

「真的很抱歉,」丹妮絲重複道。她的膝蓋似乎彎曲了,而安德遜有片刻的擔心她的膝蓋會承受不住,而丹妮絲會摔倒,而這場鬧劇就完滿了。相反,她蹲了下來,收集著紙張,將它們整齊地疊放在一起。

珍妮將諾亞抱入懷裡。「過來,寶貝。我們去拿——一杯水,好嗎?」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站了起來並走出了房間。

「我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丹妮絲聲音嘶啞地說,受驚的,一張一張地收集著傳單。

「媽媽,」少年說。「放下它們吧。」

「不,我必須得……」

「放下那些傳單吧。」

「那不是你的錯,」安德遜說。「是我的錯。」

她抬頭看著他,但他卻無法直視她的目光。

十分鐘之後,安德遜筆直地坐在沙發上,迎接著那個女人全部的憤怒和困惑之情。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也許我們應該在你平復一些後在討論這些,」安德遜緩慢地回答道。「從震驚之中。」

「喔,我已經平復了。」克勞福德太太站在他上方。她看起來並不十分穩定。

這只是簡單地證明了方法總是很重要的,安德遜想。他不應該聽珍妮的。他應該先跟那個女人發郵件的。預先給她一些警示。

她雙臂交叉,而他感到她體內沸騰起來的怒氣,透過她發顫的聲音和眼裡的閃光表現出來。「那麼讓我搞清楚。你認為我的兒子是——重生到這個孩子體內的某處?你是這麼想的?」

「女士,我們試圖不立即下結論……」他看著她。去他的。「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你們這些人肯定都瘋了。」

「女士,我很抱歉你——得出那個結論。」他深吸一口氣。他遇到過無數次抵抗。為什麼現在會如此地影響到他?他無法理清自己的思路去解釋他所需要解釋的。「如果您能給我幾分鐘讓我解釋一些諾亞說過的話,那麼你可以——要麼同意它們,要麼——」

「某種瘋狂的巫術——」

「這不是巫術,」珍妮說。她正站在門口。

安德遜看到她在那裡後感到如釋重負。「諾亞怎麼樣了?」

「現在還好。他不肯和我說話。查理讓他在廚房的電腦上看動畫。」珍妮轉向丹妮絲。「聽著,」她說。「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很瘋狂,並且無比牽強……但是問題是,這確實很牽強,所有的一切,但是它也許也是——」她瞥了安德遜一眼,她的眼裡充滿震驚,如窗戶一般猛地打開。「它也是真實的。」

安德遜心裡立刻充滿了感激。也許一切終究還沒有白費。

「聽著,我們並不想讓你煩惱。這是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珍妮緊張地說,而丹妮絲笑了,很難聽的笑聲。

「你們可以繼續並相信你們願意相信的。那是你們的特權。但是請不要將我和我的家人扯進來。」

「湯米是不是養過一隻叫樹蜂的蜥蜴?」安德遜突然問道。

丹妮絲雙臂交叉,表情難以辨認。「就算他養過又怎麼樣?」

「諾亞記得他曾是一個叫湯米的男孩,養過一隻叫樹蜂的蜥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