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扇門打開了,而她落空了。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之後珍妮這樣想到,站在黑暗客廳的中間。然而諾亞在他的忍者神龜被子下面尖叫和扭動的樣子與平時並無不同。他的嘴巴張著,他潮濕的頭髮貼在臉頰上。她走向他的床邊去安慰和控制住他,但是安德遜走得更快;他一下子就來到諾亞的旁邊,向他傾身,握住了他亂踢被子的腳。

一個陌生人在碰她的兒子,而她的兒子在呼喚她。誰在呼喚——

「媽媽!」

「諾亞,」她邊說邊走向床邊,而安德遜抬頭看著她,並示意她停了下來。

「諾亞,」安德遜輕聲說,他的聲音很堅定。「諾亞,你能聽見嗎?」

「放我出去!」諾亞叫道。「媽媽!放我出去!我出不去了!」

「諾亞。沒事的。這只是一個噩夢罷了,」安德遜說道。「你在做噩夢。」

「我不能呼吸了!」

「你不能呼吸了?」

「不能呼吸!」

珍妮知道這是在夢裡,但是她情不自禁地說,「諾亞有哮喘。我們得去拿噴霧器——在抽屜里——」

「他在呼吸。」安德遜修長的身體懸在諾亞瘦小的掙扎的身體上方,他的手仍然握著諾亞的腳。別碰我兒子,她想著,但是沒有說出來。她什麼都沒說。她向安德遜發出了一條沉默的訊息:稍有差錯,哥們,我會立刻把你踢得屁滾尿流。

「諾亞,」安德遜堅定地說道。「你現在可以醒過來了。沒關係的。」

諾亞停止了扭動。他睜大了雙眼。「媽媽。」

「我在,寶貝。」她從床腳回應他。但是他沒有看向她。她不是他所需要的。

「我想回家。」

「諾亞,」安德遜再次說道,諾亞的藍眼睛轉向了安德遜並看著他。「你能告訴我們在夢裡發生了什麼嗎?」

「我不能呼吸。」

「為什麼你不能呼吸?」

「我被困在水裡。」

「你在——海里?湖裡?」

「不。」諾亞費力地呼吸著。珍妮感到自己的肺彷彿也在掙扎。如果他停下了呼吸,她也會的。

諾亞蜷坐成一團。安德遜不必再握著他的腳。他吸引了諾亞的注意力。「他傷害了我。」

「在你夢裡?」安德遜迅速說道。「誰傷害了你?」

「不是我夢裡。是現實生活里。」

「我明白了。誰傷了你?」

「保利。他傷了我的身體。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不知道。」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諾亞抓住了安德遜的手,眼裡充滿著困惑。珍妮則彷彿隱身了一樣,變成了床尾的一抹影子。

安德遜專心地回看著他。「他做了什麼?」

「他傷害了湯米。」

「湯米?那是你的名字嗎?」

「是的。」

珍妮在聽兒子說著,那些話在她腦子裡古怪地迴響著,彷彿她從遙遠的地方聽到這些。然而她就在這裡,在這個熟悉的房間里,伴著她一個一個在天花板上粘貼的夜光星星,以及有她手繪大象和老虎的衣櫃,而諾亞,她的諾亞,她腦海里的那扇門一再打開又關閉,又打開。

「我明白了,」安德遜說,「那很好。你還記得你姓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湯米。」

「好吧。你有家人嗎,當你是湯米的時候?」

「當然。」

「你家裡都有誰?」

「家裡有爸爸媽媽和我弟弟。我們還養了一條蜥蜴。」

「他們叫什麼呢?」

「樹蜂。」

「樹蜂?」

「它是只松獅蜥。查理和我叫它樹蜂是因為它看起來像和哈利戰鬥的那隻樹蜂。」

「我明白了。那哈利是誰?」

諾亞翻了個白眼。「你知道的,哈利波特?」

在床尾,珍妮聽到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她屏住了胸腔里的呼吸,讓它在裡面燃燒。在這個熟悉的房間里,正發生著不熟悉的畫面:那個高個男人靠向諾亞,那張明亮的圓臉幾乎擦到了另外一張稜角分明的臉。

「那你和你的家人住哪裡呢?」

「我們住在紅房子里。」

「紅房子。那在哪裡?」

「在田野里。」

「那田野在哪裡?」

「阿什烏?」

「阿什夫?」

「就是那裡!」

「那就是你住的地方?」

「那就是我家!」

珍妮聽到自己呼出一口氣,在房間里發出一聲輕響。

「我想回到那裡。我能回到那裡嗎?」

「我們正在努力做這件事啊。我們能談一會保利身上發生什麼事了嗎?可以嗎?」

他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這一切發生時你在哪裡嗎?當他傷害你的時候?」

他點了點頭。

「你在水邊嗎?」

「不是。在保利的旁邊。」

「當他傷到你的時候你在他家裡?」

「不是。在外面。」

「好的。是在外面。那他做了什麼呢,諾亞?」

「他——他射中了我,」他哭了起來,抬頭看著安德遜。

「他射中了你?」

「我在流血……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不知道。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諾亞開始激動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

「好吧。沒關係的。那接下來發生什麼了?在他射中你之後?」

「之後我就死了。」

「你死了?」

「是的。之後我就來到了——」他的雙眼在房間里搜尋著。「媽咪—媽媽?」

不知如何她肯定是滑了下來;她在床邊蹲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他在看著她。

「你還好嗎?」

她看向了男孩。她的男孩。她的孩子。諾亞。「沒事。」她朝自己濕潤的眼睛彈指說。「只是我的隱形眼鏡罷了。」

「你應該把它們取下來。」

「我過會就取。」

「我好累,媽咪,」諾亞說。

「你當然累了,寶貝。我們繼續睡好嗎?」

諾亞點點頭。安德遜挪開了,而她在諾亞旁邊坐下來。諾亞將他可愛、出汗的雙手放在她肩上,而她將額頭抵住他的。他們一起躺了下來,一如他們過去組成的單一實體。

那晚當珍妮第二次出現在諾亞房間的時候,安德遜正好在廚房裡。她在安靜黑暗的客廳里走動著,看著那些和一個小時之前不一樣的物件。

我是珍妮,她告訴自己說。諾亞是我兒子。我們住在第十二大道。

一輛車經過,在牆上反射出白光。

我是珍妮。

諾亞是我兒子。

諾亞是湯米。

諾亞是被射殺的湯米。

她同時相信和不相信這一切。諾亞被射殺,他在流血——這些話讓她很受傷。

她突然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跟這個人打過電話,可以回到只有珍妮和諾亞的時候,一起過生活。但是已經回不去了,是嗎?這難道不就是成年的教訓,做母親的教訓?你必須處在當下。過好你現在的生活,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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