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州撫須點頭，面色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準備好了？」
「準備好什麼？」
「當然是死亡……」陸州的話也很平靜很直接。
雲天羅抬起蒼老而深邃的眼眸，看著身前的陸州，越打量越覺得不對勁，說道：「姬兄沒準備好？」
都是半截身體進入土裡的人，這麼相互埋汰，是不是不合適？
但轉念一想，正因為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才能進行這樣的交流。
陸州搖搖頭，沒有開口。
雲天羅無趣地笑了下，稍顯頹廢和沉悶。
他很想說，您老的大限在我之前……卻也沒說出來。
「姬兄駕臨此地，不會就只是聊聊天？」雲天羅說道。
陸州點頭：
「實不相瞞，本座來此地，想要當面問問，你衝擊九葉之時的感悟與心得。」
雲天羅眼神複雜地看了陸州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在這塊的心得，他自認，遠不如姬天道。
世人誰不知道魔天閣閣主的風姿，又有幾人不知，姬天道早就踩在了九葉的門檻上……
雲天羅長嘆一聲，說道：「……若非真理所限，老夫相信，姬兄必是九葉第一人。」
「未必。」陸州說道。
「此話怎講？」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誰也無法保證，有沒有隱世強者。」陸州語氣一頓，用很輕鬆的語調補充道，「況且，誰人規定，真理不可以被打破？」
雲天羅愣住。
陸州蒼老的容顏，露出溫和的微笑。
真理虛寂，惑心不解，雖不解真，何妨解俗。
「姬兄一番話，勝讀十年書，受教了。」
雲天羅大手一揮。
之前冷羅設置的護盾屏障，消散了。
他回頭一望：「將老夫的棋盤拿來。」
羅宗掌門風一指躬身道：「是。」
不多時。
一副精緻的棋盤，拿了過來。
風一指，恭恭敬敬將棋盤放在了石桌上，退到雲天羅身側。
雲天羅開口道：
「姬兄，修為所限，便在這棋盤上爭個高下吧。」
陸州一邊撫須，一邊看著那棋盤。
記憶中，姬天道的棋藝臭不可聞。陸州前世也只是了解圍棋而已，並不懂得如何下棋。
這要如何爭高下？
稍稍打量棋盤，似乎與普通的棋盤有所不同。
除了十九橫十九縱道，還有很細很淺的陣紋，密密麻麻刻在棋盤上。
「看來，你修為下降不少。」陸州說道。
大限將至之前，修為下降是必然之舉。
想要在修為上和陸州爭個高下，不太可能了。
雲天羅點頭：「本以為姬兄會和老夫一樣……沒想到姬兄比想像中更令人驚訝。」
都不是傻子，都是活了近千年的人精。
雲天羅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陸州身上富有的活力。
經驗，見識和閱歷到了，便會有足夠敏銳的觀察力。
「請。」雲天羅夾起黑子。
「不分一下黑白先後？」陸州看了一眼棋子。
「姬兄年長於我，想必不會介意。」
說話間。
棋子落在了棋盤的左上角。
橫向交錯，金黃色的罡氣順著紋路亮了起來。
整個棋局上的陣紋，被棋子激活。
陸州明白了……
棋盤上內有乾坤。
陣紋上的能量不斷到處流動，也就是時候……陸州執白，落在了右下角。
啪嗒。
棋子相對，聖地亮了起來。
三宗的弟子，紛紛後退，面色驚訝地看著周圍的變化。
「好。」雲天羅不由讚歎。
又一子落下。
罡氣湧現！
這一招下去，便是數不清的劍罡，在聖地的上方飛旋。
陸州面色平靜，心中卻已然明白，這棋盤，便是激活屏障陣法的關鍵……一開，一合。
不需多高的棋藝，只需要懂得如何破陣即可。
陸州的目光落在了棋盤上的陣紋，完全忽略了十九縱橫。
罡氣縈繞陣紋，凡是亮起的地方，都和聖地上空出現的劍罡一樣。
「棋盤便是天地。」陸州落子。
啪。
一子落下。
天空中的數道劍罡像是被一巴掌拍散了似的。
雲天羅再次落子。
陣紋大方光芒，數道劍罡，整整齊齊朝著陸州飛旋而來。
「退後。」
冷羅，潘離天，小鳶兒退到了聖地邊緣。
羅宗掌門風一指跳了出去，落在了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面色驚訝地看著滿天劍罡……
砰砰砰砰！
陸州落子之時，聖地上爆發出更多的劍罡。
雙方的劍罡相互爭鬥了起來。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那些劍罡忽然間消散於天地之間。
雲天羅猛然睜開渾濁的雙眼，抬頭看向陸州，驚訝地發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嗯？」
陸州雙指夾住棋子，聚精會神地看著棋盤上的陣紋。
雲天羅只覺得胸口中的鬱結之氣像是消散了似的恍然大悟：「難怪難怪……」
「何意？」陸州沒有抬頭。
「無招勝有招，無棋勝有棋……姬兄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完全不受棋盤縱橫的影響，佩服佩服。」雲天羅說道。
陸州始終看著棋盤上的陣紋。
不是本座不受影響，而是本座壓根不懂棋。
雲天羅微微一笑，夾住棋子，往下落去。
嗒。
很清脆的聲音。
這一次，他將棋子落在了最中間的位置上。
陣紋的紋路突然和十九縱橫相互連在了一起。
光芒大盛！
周圍的景物被強光遮住。
一切都被這刺眼的光芒掩蓋。
陸州抬起頭，微微側目……
緊接著，眉頭擰在了一起。
他看到坐在對面的雲天羅，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副奇怪的畫面——那是一個少年在畫面中迅速成長，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刻苦修行。
這是……
雲天羅的意識！
陸州也曾想過，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記憶，應該也是用了類似的手段，封存到了水晶當中。這一點從虞上戎口中已經確認。
雲天羅將自己衝擊九葉時的意識，附著在了棋盤中？
畫面變動，日月輪換，晝夜交替。
雲天羅端坐於滿是罡氣的世界之中。
陸州看到了巨大能量的匯聚在雲天羅的丹田氣海之中。
「八葉巔峰的能量。」陸州感覺得出能量的巨大。
能量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膨脹而生長。
這便是衝擊九葉的過程？
「嗯？」陸州看到雲天羅身下的金蓮像是旋渦似的，不斷偷偷汲取著能量。
百劫洞冥才產生金蓮。
金蓮如同樹根，是提供能量以供樹葉繁茂。
但現在……
金蓮竟然汲取著能量。
雲天羅卻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這便是修為下降的原因？」陸州有點不太敢相信他看到的這一幕。
嗡——
能量消散。
金蓮消失。
周圍的一切，都在頃刻間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一切恢複正常。
雲天羅二指夾著黑子，手臂懸在棋盤上空。
陸州亦是如此，二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