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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跟你們說清楚,我覺得這已經足夠了!……七八百頁……我還得從頭到尾再看一遍……再讓人用打字機列印出來……然後再跟他們談條件!……布洛丹或者熱爾特魯!……選哪個呢?……這事不難辦!……誰出價最高書稿就給誰!……一對冤家!……誰最不怕書出版後被人說三道四就給誰!……快滾!……我變成了一個追求物質享受的人嗎?……嘿嘿!……有這個可能!……但不是很過分!……那些劫掠我、忌恨我的竊賊肯定要比我厲害得多!……我如今到了這般田地,病痛,殘疾,年紀,拮据……也許應該在大通國民銀行給我開個大大的戶頭……讓我重新找到一點靈感……像克洛代爾、多列士、莫里亞克、畢加索、莫洛亞那樣的大戶頭……像所有正兒八經的藝術家一樣!我呀,在「買斷」或者「計件」稿酬方面總是比清潔工於連·拉巴茲、比廉價的苦役犯低許多……更比不上那些最差勁的土法接骨醫生!……所以我要把我的大作給出價最高的那個!……八百!……一千二百頁!……我呸!……我再呸!……食品雜貨店的老闆才不稀罕呢!……煤炭商也一樣!可他們卻是唯一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嚴謹,認真,笑容可掬!多少就是多少!……我們生活的節拍器!……可那些出版商呢?……他們要可怕得多!同樣的德行,但更加冷酷無情!……再加上他們身上各種怪癖!你什麼都得依賴他們!詐騙老手!他們的騙局設計得天衣無縫!給你做的那種束縛瘋子的緊身衣編製得如此巧妙,完全可以把你送進瘋人院!……他們是怎麼做的呀!……反正,你就是忘恩負義之徒,什麼都是你虧欠他們的!……他們則什麼也不欠你的,永遠也不欠!……他們的汽車越來越大,也許他們會讓衣衫襤褸的你緊緊地抓住汽車尾部,舌頭拖在馬路上……出於純粹的良心發現他們可能會賞你一個麵包頭!……你在收容所里奄奄一息會怎麼樣?好吧!……這是你最起碼的義務!……你不會有一株勿忘草的!……蘭花都給鱈魚小姐! ……你們可能會說,這是陳詞濫調……當然!……這個也是陳詞濫調……我巴不得看見那兩個人都被絞死,並且在微風中蕩來蕩去!一忽兒高一忽兒低!布洛丹和莫尼 !多麼優雅的快步舞啊!……還有凝固的微笑和單片眼鏡!我聽見一些思想先進、立場堅定的人,他們是黨員,無政府主義者,秘密成員,同路人,扶輪社員……全都是大笨蛋!……你反一反老闆,就夠了!……他就在你前面!你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那個黨派的人口齒不清,唾沫四濺!……莫尼……布洛丹……他們是存在的!他們真實存在!……

我不說我的病人……不說他們的事了……不再談論他們了!……很久以前我就不再指望他們了!……他們浪費我的錢財,僅此而已!……假如我不再當醫生了,我就會停止供暖……整個冬天我都會窩在床上……我再也不能指望任何人了,也不能指望任何東西……我窩在床上,反思我的愚蠢行為……無論到哪裡自己總是受害者……參軍保家衛國卻啥也沒撈著!……倒霉!……別人把我的東西全都騙走賤賣掉了!……包括我的手稿!……他們拿得好拿得妙!把我所有的傢具都拿到了跳蚤市場!……可以說,所有不公平的事都砸到我頭上了……一樣也沒落下!……牢獄之災,疾病,負傷,壞血病……還有軍功章!……你們會跟我說,那麼,那些抵抗運動戰士又怎麼樣呢?其中一個跳窗自殺了! ……在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八年間,數以百萬的人跳樓自盡!你們又為他們做了點什麼呢?啥也沒做!那貞德呢?窩在床上,我可以好好想一想我有什麼天賦被我糟蹋了!糟蹋給那些豬玀了!……我弓上的那根弦綳得多緊啊! ……我都快撐不住了!……如果你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家,會有很多人嫉妒你……如果他們把你殺了,那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我想到了我在吉拉東街上的房間,那些鋤奸者擁上樓去,懷著滿腔的愛國熱情,情不自禁地把我的一切物品全部捲走,全都拿去拍賣行賤賣掉!……我的那些熟人朋友也一樣,舅舅叔叔,表哥表弟堂兄堂弟,侄女外甥女,他們則把我的東西拉去跳蚤市場!……他們要是能用木樁刑把我處死,那不定有多麼的心情舒暢!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把我給忘了……但他們沒有!……他們沒有!……你的那些竊賊永遠也忘不了你!……你的那些剽客也忘不了你!……媽的!……他們欠你一條命!……你指望塔特有那麼一天老實交代說「我就是個剽客和托兒,我承認!我就是他的屁眼!……」指望得上嗎?真的不要指望!……

又在說我的那些心頭恨!……請你們原諒,我的腦子有點愚鈍了……但還沒有愚鈍到讓你們討厭的地步!……我和我的那些省略號!……謹小慎微!……我的風格,所謂的別出心裁!……所有真正的作家都會告訴你們該如何去看待這種風格!……布洛丹會怎麼看!……熱爾特魯會怎麼看!可是,食品雜貨店的老闆,他會怎麼看呢?……這才是事情的關鍵!……促使我思考的正是這個!……關心韭菜的哈姆雷特……我在我的花園高處思考……這個位置確實視野開闊風光無限……如果你有錢的話,這個位置確實絕佳……可是,假如你對什麼都焦慮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什麼都讓你焦慮!……時時刻刻都充滿焦慮!……為韭菜、稅款和其他的一切焦慮……那樣的話,再優美的風光也只能見鬼去了!你不用抱任何幻想!……去他的全景!犯過事的窮鬼一個,還做什麼黃粱美夢喲!……

無論如何,巴黎吸引著你的眼球……整個巴黎,就在對面,在山下……塞納河的河灣……聖心教堂,在非常遠的地方……附近則是比揚古……敘雷訥,它的山丘……皮托位於它們之間……皮托有我的童年回憶……那條羊腸小道……還有其他的回憶,瓦雷里昂山……福什醫院……實際上,我可以提出要求的,在瓦雷里昂山上我的心情會非常舒暢……我彷彿看見自己做總督的樣子……瓦雷里昂山的總督工作時可以享受到多麼愜意的寧靜啊!用我的望遠鏡,我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府邸,那真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邸宅,希臘羅馬風格……正是我想要的!……那種豪華,肅穆……軍隊風格!……陶立克立柱……整個房子都能夠沐浴在曙光之中!……它俯瞰著我們,至少比我們高出五十米!……啊,瓦雷里昂山的那位總督當然不值得同情!……沒準我們還能說到一塊兒去呢?……我們互換一下好不好?……我走到哪裡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我跟你換!……我跟你換!」也許他們會對我的職銜提出異議……說我沒有聖皮埃爾和米克隆島!……首先吧,賴伐爾已經死了!……畢歇隆又什麼都沒留下,什麼文字證據都沒有!……在「移民局」里啥也找不到!光憑我的一面之詞不足以證明!……可是,我得了貧血,我可能真的需要陽光!需要很多很多陽光!……我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殘疾!……我有權利!……克列蒙梭說過了的!……那才是讓人心情舒暢的公平正義!僅此而已!對面山上的那位總督年紀肯定比我小!……去他那裡,住進他的希臘殿堂,能讓我最終找到安寧……我可以安安靜靜地工作,沒有喧嚷的公路,沒有喧囂的汽車,沒有那些工廠……周圍是一片小樹林……在我的靴子下面放一點毒藥,給那些討厭鬼裝備的……就是亨利 自殺時服用的那種毒藥……對於他是不是真的自殺了,爭議一直不斷……有沒有人幫他一把?……我告訴你們,瓦雷里昂山的秘密並沒有完全揭開!你們發現了嗎,只需用望遠鏡眺望一下,都會覺得神秘莫測!……啊!你們可不要以為我遊手好閒、無所事事……觀察瓦雷里昂山!……我是想讓那些房間把它們的故事說給你們聽!……而在這裡,唉!唉!……別人根本就不讓我有時間思考!……我老被人打攪!……你們若是問我,瓦雷里昂山總督和聖皮埃爾島總督,哪個更適合我……這還用問嗎?……哪裡更適合沉思默想?……不太可能了!……尤其是最近幾天……最近幾天一直被人唾罵……啊,不是很要緊!……可畢竟……我有預感……甚至不只是預感,是郵遞員親口跟我說的!……還有一個毛孩子也說了……說尼索瓦太太可能回來了!……是的!……回她家!……我不大相信……前費德爾布廣場……我不大相信她已經從醫院裡回來了……而且全好了!……徹底痊癒了!……好吧!……太好了!……我很難相信,可這是大好事呀!當然,她本來可以跟我打個招呼的!……也許她再也不想見我了?她叫了我的一個同行過去?……見鬼,她也許是對的!……非常對!……我不會說:這個大麻煩總算被我甩掉了!現在你只想要一樣東西:別打攪你,讓你安靜點!……別人當你死了會更好!在最近的一項調查中,在「年輕人怎麼想」那一欄,他們都以為我已經死了!……死在了格陵蘭島!那挺不賴的呀!……反正,說到尼索瓦太太,我覺得我再也不用下山去那個前費德爾布廣場、那個河堤然後再爬坡回家了!一天折騰兩回!

我還是不要在這裡頭腦發熱,把自己想像成瓦雷里昂山的總督……或者遠在天邊的聖皮埃爾-朗格拉德島的總督吧!……向郵遞員好好打探一下尼索瓦太太是不是真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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