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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去賴伐爾那裡,但我卻把你們帶到了阿貝茨家裡……赴那個小晚宴……抱歉啊!……又有一點離題了……我總是離題……是因為一大把年紀的關係嗎?……抑或是記憶的滿溢?……我不是很確定……我過些時候就會知道的……其他人會知道的!……一個人要把自己搞明白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反正,前面我們在哪裡停下的,我再從哪裡開始……我們從音樂廳走出來……我得去賴伐爾那裡……三天前我就應該去了!……火車站發生騷亂那天就該去了!……那一天確確實實多虧了他的到場,那場騷亂才沒演變成一場大屠殺!……才死了一個人!……我應該過去向他道賀,不是那種輕描淡寫的道賀!……要大張旗鼓!……跟政治人物在一起是不可以毫無顧忌的……說話要知道輕重……就像對女人一樣!……政治人物一輩子都是少女……你得討好他!……討好他!……給他投贊成票!你不能跟一個未婚女子說:「你人真好!」不能!你要像馬里亞諾 一樣說:「天哪你系(是)世蓋(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孩!」最起碼她能容忍!……你的政治人物也是這樣!……另外,我還有個目的:讓他不要對德羅尼兩口子撇嘴!……城堡里住的可不只是布里農一個人!我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我馬上就要上路了,總算!……從音樂廳到賴伐爾家,只有一層樓的距離!……就一層樓……我已經跟你們講過了……我跟你們講過他那層樓的樣子……他的裝潢,他的辦公室,他的公寓,他的那層樓……全都是第一帝國時期的風格……至善至美的第一帝國!……沒有一樣東西比馬爾梅松宮 遜色!……甚至可以說,馬爾梅松宮裡的陳設還沒這麼華麗!……我們都知道第一帝國的那些可怕的怪癖,「屁股部位」那種生猛的風格……實在是沒法落座!……扶手椅,椅子,沙發!……儼然堅硬的「桃核」!給上校、元帥的座椅!……只給你聽旨聽完之後立馬彈跳起來的時間!……從一個勝利飛向另一個勝利!壓根兒享受不到「卡普亞的逸樂」 !可我,我是如此疲憊,失眠如此嚴重、如此需要補覺,以至於我屁股坐在桃核上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反而好好地休息了一餐!……當然,我去那裡是為了跟他說些讚美的話,這是第一要務!……他曾經是多麼顯赫的一個人啊,奧弗涅 、馬格里布 和阿爾福維爾 的賴伐爾!空前絕後!……法國有這麼一個能緩和局勢的調停人,讓倫敦、紐約和莫斯科對我們眼紅不已!……演完我的小角色之後,我就只需親切地搖頭或點頭就可以了……無須再說話了!……賴伐爾家裡非常愜意……啊!他自顧自地高談闊論!……他對我沒有任何要求……一心一意做他的聽眾,就可以了!……說話的事由他負責!……他可以過過嘴癮!……他在辯護……剛開始時為這個……為那個……然後是為自己的案子辯護!……他那樁有名的案子!……你只有點頭稱是的份了,他代表法國,太代表了,所以沒時間聽你啰嗦……不管是稱讚的話,還是別的!而我此行的目的恰恰是想告訴他,多虧了他,那場大屠殺才得以戛然而止!……要不是他,那個地方將會血流成河!……而且這裡面確實沒有一點虛構的成分喲!……他才不把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裡呢!他想要的,是我對他洗耳恭聽!僅此而已!……做他的忠實聽眾、不對他妄加評論的話,他可以容忍我!……所以我把到了嘴邊的恭維話都咽了回去……我坐了下來,把挎包、器械放在腿上,貝貝兒也在我的腿上,在它的皮挎包里……我知道他的辯護詞……他都跟我說過十遍……二十遍了!……「在目前的世界局勢下,歐洲的軟弱,只要一個辦法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處理妥當」:他的法德合作政策!……他的!沒有他的「合作」,也就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類歷史了!再也不會有歐洲了!至於他本人,他不喜歡德國,但是……但是……他也不喜歡希特勒……但是……但是……他了解俄羅斯……諸如此類……諸如此類……我可以自行其是,或點頭或搖頭……他可能要講足足一個小時……最起碼!……我知道所有的不同稿本,捏造的反對意見,慷慨激昂的吶喊……他感覺自己已經被埋葬了!……在他的家族地下墓穴!……在沙泰勒東!……啊!可是,首先!……首先!……他先要把他們所有的人都駁得啞口無言!所有的人!……讓他們沒那麼容易把他打倒!……他先要把他們碾碎!……先下手!……把他們所有的人!……所有那些眼紅的人!妒忌的人!背叛的人!可笑的造謠中傷、肆意詆毀者!是的!因為他,賴伐爾,沒有人跟他一樣,他呀,血液里流淌的全都是對法蘭西的愛!……那些愚蠢的侏儒,他們必須承認!……還有美國……抱歉!……他對美國也了如指掌!美國!……完全可以聽任他來擺布!……那個龐大的美國!……可以先通過他的女婿!……還有他的女兒,女兒是美國人……還可以通過參議員塔夫脫 ,他可是羅斯福的「大選帝候」!……

「啊!特別最高法院!……大夫!請聽我說!」

他要讓特別最高法院在地上爬!絕對的!……我想把他打斷一會兒……讓他歇口氣……但不管用!……他如此這般的慷慨陳詞,我是沒有任何機會插嘴跟他提德羅尼兩口子的事的……

最好還是讓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找個機會開溜……我還有好多事要處理呢!要去縣長那裡給貝貝兒弄點雜碎……然後還要去保安隊,那裡有一些病人要看……然後還要去醫院……然後還要去雷特魯那裡……然後是菲德里斯!……我試圖打斷他的話……跟他說說我的醫業,我的小煩惱……他也許能給我一點小建議?……在醫療方面,他知道的情況比我多……那是當然的!……他知道的情況比所有的人都多……他無所不知!……哪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這個發綹烏黑髮亮的北非佬,就差一頂滿是污垢的土耳其帽 ……他是第三共和國的真正的北非佬,他跟所有的遊客說話,他比在場的人更清楚他們應該去做卻沒做的……他比農夫更清楚如何種植油菜和苜蓿,比律師事務所的文書更了解遺產繼承的欺騙伎倆,比攝影師更清楚初領聖體的肖像拍攝技巧,比稅務員更清楚印花稅票的弄虛作假,比理髮師更清楚如何燙頭髮,比選舉工作人員更清楚如何揭下海報,比警察更清楚如何戴手銬,比自以為是的臭婆娘更清楚如何給小毛孩擦屁股……

你聽他說話時會得到很好的休息,但前提是你別露出不滿、氣憤或吃驚的表情!他一直在監視你臉上的反應!……要是你看上去並不心悅誠服……他會窮追不捨!……然後讓你心服口服!

啊!莫爾奈 公司的那幫人,他們居然不想聽他解釋……他們寧可把他斃了!……他們大錯特錯啊!……他有話要說……我知道……我已經聽他說過十回、二十回了……

「您可以相信我!……我可以選擇的!……他們什麼都答應給我,大夫,是真的!……什麼都答應!……戴高樂去找過他們!……我呢,我一直在讓他們等著!……俄羅斯人也一樣!」

我不能總在那裡搖頭晃腦……

「答應什麼呀,總理先生?」

我要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比較專心致志。

「答應我想要的一切!整個新聞界!」

「啊!啊!啊!」

說到這裡就可以了,我不能再插話了!……我知道自己的聽眾角色……他對我很滿意……我沒聽歪……另外,尤其是,我不抽煙!……我不抽煙,所以他無須給我遞煙……他所有的香煙都可以放心地讓我看見,兩大抽屜滿滿當當的「好彩」 ……你要是拿了他的一支煙,那你就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他了……永遠也別想!……或者只是借了他的火!……一根火柴!

「英國人什麼都答應給您,對嗎,總理先生?」

「他們對我苦苦哀求!……絕對什麼都答應,大夫!」

「啊!……啊!」我目瞪口呆……

「我甚至可以給您一個名字!……一個對您而言毫無意義的名字!……使館官員的名字……孟德爾!他給我買了二十五份報紙!在外省也買了一樣多!」

「當然啦,總理先生,我相信您!……我相信您!……」

「我要捉弄他們一下,大夫!……您聽明白了嗎?非常好!非常好!我會對他們高喊:朝我開槍呀!打呀!狠狠地打!……別像在凡爾賽一樣打偏了喲!……別發抖啊!動手吧!……你們已經得到過通知!……我已經通知過你們!……你們殺害的是法蘭西!」

「好樣的,總理先生!」

表現出一丁點熱情起碼是我能做到的……

「啊!您同意我的做法?」

「完全同意,總理先生!」

他在拐彎的地方等著我……準備給我當頭一棒!

「您同意一個猶太佬的做法?」

成了!……猶太佬,這幾個字!這幾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對我而言是致命的!這個混蛋,他一直在等著這一時刻!

他要發起進攻了……

「您說我是猶太佬,是真的嗎,大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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