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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庸和科羅蒂德和純潔派主教和那個假醫生和那個被手術者以及火車站發生那起殺人事件之後,我以為已經鬧夠了……可以消停一會兒了……我可以有權享受一點點寧靜時光了……最後,再也沒有那麼多的斯特拉斯堡人,那一幫形形色色、寡廉鮮恥的傢伙,狂熱之徒,大呼小叫的人,長舌婦,披著偽裝的社會渣滓,假扮這個,假扮那個……可是要說消停,壓根兒就沒那回事!……總有其他的人上樓來,越來越多……從街上……從餐館……從四面八方跑來……一撥接著一撥……他們阻塞樓梯,把樓道擠得水泄不通……試著往相反的方向走註定要挨扁,要被擠扁……加上那些人一個個都非常狂暴,他們什麼都想要,馬上就要,吃飯,睡覺,喝酒,拉尿!……他們大呼小叫,可惡至極!他們想在我們的房間里拉尿、喝酒、吃東西!……我壯起膽子說了一句:「讓我過去!」……「不行!不行!不行!喂,娘娘腔!你過來!喂!到了!下流坯!……到了,嗜血成性的傢伙!……」這就是我留給他們的印象,他們對我的感覺……我的威望……從那以後,我的威望就沒怎麼提升過……可是,當時,我有緊急情況……我要去城堡……沒關係,晚點去!可是羅米茨呢?……就在樓上!……那我就上樓去,不下去了……28號房,咚!咚!咚!……「進來!」……他躺著……他在抽煙……

「我給您下過禁令,不許抽煙,少校!」

我在找他的茬……我每次禁止他做這個做那個時,都會把他逗笑……可這是唯一的方式……你要是卑躬屈節的話,他們就會騎在你頭上……

「少校,把衣服脫掉!給您打針!」

我幾乎每一天都要給他注射兩毫升……啊!他需要這個量!……並不是什麼奢侈享受!……他呼吸短促……走路容易失足……很容易出意外,後果會很嚴重……現在,他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樣子,筋疲力盡的退役運動員……腳踝腫脹……我給他聽診……聽他的心臟……心臟從不撒謊……總會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那個聽它的人……

「怎麼樣,大夫?」

「啊!我跟您說過……四分之一杯水,在裡面滴四滴,連服五天……然後用樟腦油,還要繼續打針……然後卧床休息……不能再勞累!……不能再抽煙!……尤其是不要再抽煙!」

馮·羅米茨,這個人,我必須承認,並不讓人討厭……這個德國鬼子,你可以跟他直來直去……畢竟不是一般的出身!……我在北普魯士,在勃蘭登堡的那些德國鬼子家待過……那時我還小,九歲吧……後來還做過寄宿生……我不喜歡小城鎮,可是……那是個土地貧瘠的沙地平原,周圍都是森林……那裡適合種甘薯,養豬和僱傭兵……平原常遭暴風雨肆虐!抱歉!這邊的人是無法想像的!……那些巨杉森林也一樣無法想像!……那些參天大樹得有多高呀!一百三十米!……你可能會問我,那非洲的樹豈不更高?……啊!那不是一碼事!……非洲沒有巨杉!我對那裡比較了解……我知道很多地方……既有很廣袤的地域,也有很狹小的角落……我知道馮·羅米茨的普魯士……不是那種讓遊客參觀的風景區……而是凄涼的小湖,和更加陰森的森林……就像羅米茨……他就是從那裡來的……一個殘忍、陰險、愚蠢、狡猾的普魯士貴族……但畢竟還是有好的一面……有某種高貴……聖杯、條頓人 騎士的那一面……你們可想而知,在萬森挨的那頓打,在萬森挨打屁股,是多麼讓他懷恨在心、余怒難消,儘管我很會逗人發笑,但還是費了一番心思,讓他沒有大發雷霆並且把氣撒在我頭上!……我都能感覺到他要發火了……就在此時此地!……尤其是我要在那裡打針……他屁股的滑稽……我總問他這裡還痛不痛……哪裡呢?……看上去他們好像不只是打了他的屁股,肯定用槍托戳過……我看見有瘢痕,和淤血……我就在旁邊注射……我想讓他側躺……啊,那幫傢伙沒有掌握好分寸!……這事讓我想起了一些健康狀況證明……「茲證明,經過觀察,發現身上有淤血、出血和被打的傷痕……佩爾富瓦太太說她是這次侵犯的受害者……證明人某某某簽名……」薩爾特魯維爾……克利希……伯宗……我也向他提議過!「他跟我們說他是這次侵犯的受害者……」放肆的玩笑!……

「可是他自殺了,大夫!那個豬玀!那個懦夫!我認識他,他名叫斯圖普納格爾!……我恨不得把他絞死二十次!您聽見了嗎?……您相信我會那麼做嗎?……斯圖普納格爾!二十次!……這個城堡里的所有人也一樣!……二十次!還有錫格馬林根的所有的人!同樣,二十次!……叛徒!……全都是叛徒!我全都了解他們!還有貝當!您相信我會那麼做嗎,大夫?」

「當然,少校!當然!……您應該比誰都了解情況……但您說話小聲點……少校!小聲點!……您的心臟更重要!……」

我心裡想的主要是,假如他在生氣的時候猝死,死在我面前,那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火車站的情況怎麼樣?……您去火車站看了嗎?」

我想讓他換個話題……

「是的,我去看過了……您知道,大夫,我不相信發生了什麼騷亂……所有那些都是瞎編出來的……胡編亂造!……子彈又不長眼睛……大夫,您要小心為妙!不要頻繁上街!」

「謝謝您提醒,少校!」

我不想讓他跟我透露更多的情況……不管是布里農、他,還是天王老子!……人們說完知心話之後往往會後悔……尤其是在險惡的時局下……知心話只適合在沙龍里說,在那些美好的喜歡交談、消化良好、昏昏欲睡的時代……可是此時此刻,到處都是狂熱的人群,滿天都是空軍聯隊機群,這個時候還說什麼知心話豈不是自找雷劈嗎?……不是分析問題的時候,絕對不是!……一小根火柴劃燃了……你都不知道會把你燒成什麼樣!

我跟你們說過,羅米茨曾是一名勇猛的運動員……可不是那種脂粉氣十足的貴族少爺,不是喲!他是奧林匹克運動員!……為德國拿過冠軍,奧林匹克游泳……此刻,他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我依然看得出奧林匹克競技給他留下的印跡……鬆弛的、減少的肌肉……骨骼依然很中看……非常中看……腦袋也是……丟勒的那種輪廓……丟勒雕刻出來的輪廓……冷峻的面孔,一點也不令人討厭……我說過……他年輕時一定十分英俊……那雙眼睛,那種德國鬼子的目光……那種看門狗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兇惡,但專註……可以說很傲慢……腦袋裡有內容的人並不多見,大多數腦袋都是批量生產的,就像公共汽車。

「大夫,您去菲德里斯嗎?」

「哦,去的,少校!……哦,當然!」

菲德里斯沒有把我打發走,是有原因的……我後面再跟你們說……

「我想讓您讀封信!……」

「稍等……麻煩您稍等一下,少校!……我先下樓,然後我再上來!……」

「您還會回來嗎?」

「哦,當然!……是的!……至少,我希望……」

「您要提防布里農!別相信賴伐爾!……別相信貝當!別相信羅夏 !……別相信馬利翁!」

「我沒什麼要相信他們的,少校!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您也一樣……」

「您還是把這封信念給我聽一下吧!」

他堅持要我念……我先瞥了一眼簽名……布瓦尼埃……我認識這個布瓦尼埃,他在菲德里斯負責看管那些「奶媽」……菲德里斯的哺乳室……防止出事……防止那些做母親的和菲德里斯的警察發生越軌行為……那裡至少有三百名警察,分布在四個營房宿舍,佔了菲德里斯的兩層樓,從法國各省過來的警察,從各大省會撤到這裡的,肯定再也沒有什麼事好做了……綽號叫「諾諾」的布瓦尼埃是哺乳室的警衛……值得信賴的警察……「誰也不許進去!」……諾諾和他的軍人檔案卡片……他有一個檔案盒:三千個名字!他就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愛惜這些卡片!……法國抗德武裝搞掉了他的另一隻眼睛,打游擊戰的時候!你們說他是不是值得信賴!……我不想讀他的信,我沒時間!……我對布瓦尼埃略知一二,他肯定又在檢舉什麼事……什麼人……也許是我?……我知道他的為人!就是個討厭鬼!……獨眼龍,一身的疥瘡膿包,做事特別「賣力」……

「他又在舉報什麼人嗎?」

「是的,大夫!是的!舉報我!」

「向誰舉報?」

「向帝國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嗬,這主意虧他想得出!……」

「說他看見我開汽車出門!是的!我!開車去釣鱒魚,而不是監管法國人……我不否認,大夫!您看!這是事實!我有罪!諾諾說得對!您不想念這封信嗎?」

「您把信的內容都跟我說了,少校!……主要內容!」

「沒有!還沒說到主要內容呢!……您的同胞諾諾還發現有更嚴重的!……這是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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