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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所料!……那些人壓根兒就沒走!……我們的樓道擠滿了後備軍士兵和從火車上下來、從車站涌過來的文職人員,所謂的斯特拉斯堡難民……他們吵吵嚷嚷……破口大罵……罵他們見過和沒有見過的事情……啊!勒克萊爾克的部隊!……啊!那些手拿短刀的塞內加爾人!……不厭其詳!……我們對此一無所知,我們這些躲在錫格馬林根的貪生怕死的懦夫!……啊!一問三不知!……當然,那是他們的私有財產,這些從最慘烈的大屠殺中死裡逃生的人!……他們霸佔了樓道、樓面和廁所門……總之屬於另一伙人的入侵……他們上樓來拉尿……三人一群……四人一夥……甚至十個人……他們在巴比庸前面停下……他們看著他……看著這個被鏈住、側卧在地、腦袋腫起的巴比庸,他的腦袋腫脹得就像一個淹死的人……他們在他四周圍成一圈……他們也許跟他說過話,問他是怎麼回事……科羅蒂德跪在一邊,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都跟他們說了……她抽抽搭搭地說,竭盡所能地!那個可惡的圈套!那棵白楊樹!……第十二棵……還是第十三棵?……她哭著哭著都搞不清楚了!……還有那條小溪!……從斯特拉斯堡逃出來的這些難民當即就把她撇到一邊去了……啊!他們可沒心情聽這種令人厭煩的訴苦!對他們而言,就這點破事也犯得著說?荒唐!幼稚!愚蠢!……他們,他們經歷的那些才是真傢伙!……他們,他們經歷過的那才叫一個恐怖!那才是真正恐怖的經歷!……他們才有資格訴說,其他人還是閉上嘴巴靠邊站吧!……首先吧,這個巴比庸,他是什麼人?……是個警察!……一個條子!一個眼線!……那這個女孩呢?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們,從哪個窯子里跑出來的呀?……科羅蒂德越是跟他們說白楊樹的事,語氣越溫柔,越想博得同情,越是傷心流淚……白楊樹!……第七棵?還是第十二棵?已經記不得了!……她越是那個樣子,越讓他們感到惱火……叫他們惱羞成怒!……他們好不容易才從斯特拉斯堡逃出來……從手舞短刀的塞內加爾人的魔掌中逃出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奇蹟!……他們逃出來不是為了聽這個跪在她的相好旁邊的小娘們哭訴的!……不是!……他們呢,他們才有資格嚎叫嚎叫!……他們的所見所聞和慘烈遭遇!……真正的血流成河!……不是開玩笑!不是用手絹擦擦眼淚就能過去的事情!……集體斬首!弔死!林蔭道邊的樹上都吊滿了!……被弔死的人串成了一個個法蘭多拉舞花環!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們,她啥也沒見識過!我們這些懶鬼、膽小鬼、貪生怕死的人,我們也一樣,沒見過!……既沒見過斯特拉斯堡的那些塞內加爾人,也沒見過那些會把人眼剜出來的抗德民眾武裝!什麼都沒見識過!……要是我們臉上露出什麼都知道的表情,就會把他們激怒……他們甚至會聲音越來越大地宣講他們的斯特拉斯堡大逃亡,聲嘶力竭地把喉嚨都喊破!……他們對這個科羅蒂德,這個小淫婦,感到憤怒!……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們!……就知道哭,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我們這幫待在錫格馬林根的人也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全都是白痴!……遊手好閒,不堪一擊!……那個小娘們,她只需去斯特拉斯堡看一下!……看了之後就會為自己在這裡哭訴瑞士邊境的事懊悔不已了!……嘩眾取寵!……要讓她見識見識那些抗德武裝,還有她的第十二、第十三棵樹!……啊!正好合適!把她吊到那棵樹的樹枝上!……他們已經對她忍無可忍了!是的……聽她的那點破事!……讓勒克萊爾克的部隊打過來吧!……他們萬萬不會只給你設個小圈套喲!那些手舞短刀的黑鬼,他們會把她的眼珠子給摳出來,這個眼淚汪汪的傻逼!……她等著瞧好了!……那樣的話,她就不會動不動哭得眼淚稀里嘩啦了!……聽她在這裡哭訴真的好討厭啊!……忍無可忍了!……「哇!哇!閉上丫的嘴!」讓她閉嘴!那些黑鬼會割掉她的舌頭的!他們的專長就是割舌頭了!……她的相好,她的那個警察,也一起割掉!……她就再也不會抱怨了!她什麼都沒經歷過!……哭哭啼啼的騙子,被警察罩著的小婊子!……向警察告密的臭娘們!……全樓道的人都一致認為她是警察的眼線、密探、娼妓!……沒別的!……是時候讓那些黑鬼過來,連頭皮一起割掉她的頭髮!砍掉她的陰蒂!……那樣一來,她就會閉嘴了!……而且,好戲還在後頭哩!是的,我們這些人也一樣!……把雞巴塞進她嘴巴!……她就不會再啰嗦了!……她那個相好依然被鐵鏈鎖著,躺在地上!……什麼卵特派專員?……騙人!……他自己把自己綁起,自己把自己鏈起!……天哪!……「哇!哇!」警察的詭計!他們才不會上當呢,他們可是從斯特拉斯堡死裡逃生的人!那裡發生的事才是真正的駭人聽聞!……啊!她真的欠揍,真的應該就地正法,乾脆絞死!……還有她的警察情夫!……這個歇斯底里的小娘們,她在邊境發生的那些破事,圈套什麼的,喋喋不休!……臭婊子!她和她的條子情夫要是到過斯特拉斯堡,他們現在就不會抱怨了!……啊!這個痛哭流涕的爛貨!

這些新到樓梯口的人群,我只想讓你們了解一下他們為人處世的態度……非常惡劣!……一點也不通融,一點也不和善……我看得出來,他們的憤怒在快速升溫……他們準備要教訓她了,就在那裡,親自動手,馬上開始!……那些臭娘們尤甚,她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因為她們更有理由抱怨,她們!「一攤又一攤鮮血,有那麼寬!……我沒說錯吧,艾克多?……萊昂,我說的沒錯吧?」……還有被砍下來的孩子的腦袋……那都是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啊!……已經數不清有多少腦袋被砍!……那麼長的砍刀!她們朝我們比畫著砍刀的長度!……砍刀!有那麼寬!像斧頭!……「我說的沒錯吧,艾克多?……我說的沒錯吧,萊昂?……聽這個臭婊子訴苦!她和她的條子情夫,他們一定能從中撈到很多好處!」……科羅蒂德巴不得被她們抽幾耳光,馬上就抽!她把整個臉都揚了起來,她不怕!可是她們,從斯特拉斯堡逃出來的難民,從最慘無人道的大屠殺中死裡逃生的人,她們奇蹟一般到達黑森林,到達錫格馬林根和貝當這裡,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場面!……不是!啊!貝當,他倒是挺享福的!……對啦……還有他的整個幕僚!……該死的亂七八糟,是的!……鐵證如山!……「嗯,艾克多!……」她們也有些話要說,她們這些已婚婦女,誠實、正派,不一而足,而且都是做母親的!……在斯特拉斯堡傾家蕩產!……但她們挺住了!……在最慘無人道的大屠殺中死裡逃生!……大家也許應該聽聽她們的!……聽她們說幾句,而不是聽這個骯髒的警察的情婦在這裡訴苦!而且她還在這裡添堵,把衛生間的門都堵住了!……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從樓下的餐館和大街上跑來的……就在我以為局面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來了一位主教……沒錯是一位主教……我不是在瞎編……從樓梯那裡上來的……一位主教,穿著紫色的教袍,戴著很寬大的帽子,胸前掛著十字架……他一邊上樓一邊祝福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他還回頭祝福街上所有的人……再祝福……還有整個樓道口的人……他不像平常的主教那麼老……不像他們那樣頭髮灰白、下巴上蓄著小鬍子……也不肥胖,更像是那種苦行僧,目光很謹慎……啊!不如說眼神很詭詐……窺伺著一切!……前後左右……一邊畫著十字,念念有詞地說著「以聖父的名義!」……但他一來就給在場的人一個非常強烈的印象!陡然之間!……立竿見影的效果!……科羅蒂德的訴苦和嘆息讓他們如此憤怒,如此怒不可遏,眼看他們就要剝掉科羅蒂德的衣服,把她剝得精光了!這時卻突然閉嘴了!他們不再把什麼屎盆子都往她頭上扣了:「婊子!爛貨!騙子!……」這個向大家祝福的主教,他們在納悶……反正嘛,像個主教……他是從哪來的?……要去哪裡?上廁所嗎?……他不停地祝福大家……我尋思,依我之見……我從來就不是那種容易大驚小怪的人……我尋思:他可能是來找我的吧?……可能是喬裝打扮的?可能是來看病的?……不是!不是!他朝我走過來,他朝我示意,想跟我說話……他是在哪裡認識我的?

「大夫,我是阿爾比主教!」

然後他湊到我的耳朵邊跟我說:

「神秘學主教!」

他說得很小聲。他瞥了瞥周圍,見沒人聽他說話,便接著說道:

「純潔派 主教!」

這下子我心裡有數了!……我不想顯露出吃驚的表情……我的神態很自然……

「啊!那當然!」

他想把更多的情況告訴我:「從一二〇九年起就遭受迫害!」

我沒讓他進我的房間,就讓他待在樓道里,他待在那裡就挺好的……他一面跟我說話一面祝福,站著……一直站著,依然站著!

「大夫,我在菲德里斯醫院!那裡的護士很棒!……您認識她們!……我在菲德里斯住得很舒服!當然舒服啦!但舒服並不是萬能的!對吧,大夫?」

「啊,不是!當然不是,主教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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