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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下山去尼索瓦太太家……可我重申,我信不過……河邊的人對我充滿敵意……原因嘛,五花八門……啰里吧嗦……喋喋不休……我穿衣服的方式……此其一!……布告上的惡意中傷……此其二!……我免費看病,我沒有女僕,沒有小汽車,我的那隻垃圾桶,我外出採購的東西,諸如此類。確實,我只能趁天黑之後再下山……我沿著那條「羊腸小道」而下,帶著一條狗……更確切地說是兩條……那條「羊腸小道」,一過七點鐘,就難得碰到人了……從「羊腸小道」下邊去往前費德爾布廣場,只需要一分鐘……尼索瓦太太,她的房子,正好在倒數第二排,三樓……我之前去過……我先把兩條狗給安頓好……我幾乎總是把阿加爾帶在身邊……它一邊打鼾,一邊等著我……沒把狗帶在身邊我是不會去冒那個險的……阿加爾毛病一大堆……它愛發出低沉的嗷叫……它愛長吠……鏈子全都被它纏繞在一起……到處都是……它把那條鏈子變成了一條蛇……它在前面跑的時候,你的雙腳常被鏈子絆住……然後它又跑到後面去了……你得不停地喝叫:「阿加爾!阿加爾!……」它陪你趕路的話,你隨時都有可能被掀翻在地,把骨頭摔斷,百分之百……是的,不過阿加爾有個長處,它不跟任何人套近乎……這是一條不合群的狗……它一心一意只伺候你……打個比方吧,在尼索瓦太太家,我給她看病的時候,它就待在外面的樓梯平台上,要是有可疑者在附近轉悠,我一點都不用擔心……甚至有人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出現……它都會狂怒不已……儘管它身上有那麼多毛病,卻是一隻名副其實的「防衛犬」……而不是「所謂的」……莉莉的那條狗名叫富麗達,在山上,要惡劣得多……它幾乎都不認識我,只想和莉莉一起外出……所以,我給尼索瓦太太看病的時候,先在樓梯平台上把狗安頓好,讓它在門口的擦鞋墊上趴下……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膽小怕事,我什麼也不怕,但是,被一群長滿皰疹、陰險狠毒的小鬣狗圍獵了十五年之後,我不想被人砍殺,被一個做夢都想擁有一塊寫著「在這裡,利多瓦澤富砍死了某某某」的大理石碑並獲得榮譽的抖抖索索的可卡因癮君子砍殺……這事關我光明磊落的自尊心……噢!有一個……兩個……三個傢伙在下面……就在那裡……等著我……我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的!……而尼索瓦太太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且知道內情!看她那笨頭笨腦的樣子,還有她屁眼裡的惡性腫瘤!……絕對的!我認識一些病情惡化的患者,比她更接近死期,卻摻和到一些烏七八糟的勾當和更加邪惡的陰謀之中……我從家裡出來之後,不管是有病人還是沒病人,等著我的可能都不是什麼好事……假如你真的盡忠職守,等著你的有可能是最糟糕的……尤其是在樓層之間,上樓,下樓……比方說,我在吉拉東街那套房子的樓梯間,別人要砍死我,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一些殺手跑來……他們要把我變成布拉格那樣,變成布達佩斯那樣……他們給我寫信……他們現在還在懊悔……一陣猛烈的連發射擊……我就死翹翹了……砍你之前不會對你發出一丁點含糊不清的威脅……不會的!……不會!……一個精悍的斯大林分子發出的那種威脅……一個名叫瓦揚·艾希安納的人……不是眾議院里的那個瓦揚 ……眾議院再也激不起任何人的興趣!人類歷史總是反覆無常、異想天開、狂野不羈的!第一幕:里戈東舞……烏拉!……第二幕呢?……喝倒彩!好爛!拉稀!看看愷撒吧!……在他之後有多少人想效仿他?想效仿他的人多得不計其數!從盧維杜爾 到莫萊 !跟剽竊我的作者一樣多!……愷撒,還有亞歷山大,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是假如你想步其後塵……就像瓦揚一號!……瓦揚二號!……

我們還是把往昔留給格雷萬蠟像館吧!……回到當下!回到尼索瓦太太那裡!……我們此刻就在她家裡……我剛才已經跟你們說過了……我在查看是不是一切正常……看阿加爾是不是很乖……它睡在擦鞋毯上打著呼嚕……它的耳朵在動……然後就不動了……比起尼索瓦太太,我更信任阿加爾……樓梯間一有風吹草動……房門發出一點點細微的吱扭聲……阿加爾都會像鬧革命一樣!「大夫,我躺下是不是更好些?……」「您就躺下吧,尼索瓦太太!……」我把醫療器械都帶上了,注射器、灌洗器……敷料……鑷子……「我是不是還在流血啊,大夫?」「……噢,太太!……噢!沒有!……非常非常少!……越來越少了!……」「那氣味呢,大夫?」「……氣味也越來越小了,太太!」

假設被我治療的人是那個瓦揚……那個想搞掉我的懦夫瓦揚……特羅普曼 或者朗德魯……或者塔特本人……或者數以萬計追捕我多年的母驢一般愚蠢而固執的人,從一座監獄到另一座……他們是如此熱衷,如此亢奮!我不會改變我的風格……我的方式……一絲一毫都不會……我就是那個好撒馬利亞人 的化身……潮蟲們的撒馬利亞人……我忍不住要幫他們……皮埃爾神甫更像是加彭人,加彭神甫……我們等著瞧好了……我嘛,情況再清楚不過了……我是那個「好好大夫」……所以我在西部監獄的醫務室(白天夜裡都是燈火通明)時,擔負的是「提振精神」的重任……假設我看見塔特在那裡,就快斷氣了……我會對他說:「母驢!牝馬!牝鹿!臭狗屎!……起來!衝鋒啊!拿出膽量來!不要泄氣!……你的樣子像傻逼,但你接受過教育……」塔特或者其他人……顯而易見,精神狀態好壞決定了一切……說真的,而且可以說是確鑿無疑的,我覺得尼索瓦太太剩下的日子不超過五個星期……最多能活六個星期……而她是不想去大醫院的……噢!不願意去那裡!她想要的人是我……只要我……我的護理!……當然,她會遭受痛苦……但不會特別難忍……癌症……可是精神狀態對癌症患者的毒害更大……幸好!……幸好!……如我所願……病人不知道自己病情的話,情緒會更穩定一些……否則他們會驚慌失措……會一蹶不振……什麼病?……到什麼程度了?……他們會目瞪口呆,渾身哆嗦,冒著冷汗……尼索瓦太太會哼唧兩聲,但不會出現那種劇烈的疼痛……她就像那種病人……試圖直起身子……跟你聊天……甚至試著吃東西!……可是她做不到……全都放棄了……越來越虛弱……死人的氣色……尼索瓦太太已經到了這個份上……至於我,我看到的景象是,我至少要下山兩個月給她換敷料……她是再也不能出門了……輪到我出門盪馬路了……噢,不是在大白天……我說過了……是在夜幕降臨之後……不是我害怕自己被人砍殺害怕到那種程度……不是的!……而是我不想被人看見,這是第一要務!……他們別來煩我!……他們想幹什麼就讓他們在自家的玻璃窗後面想吧!……好了!……我嘛,我不要別的,別讓我看見他們就行了。

嗯,尼索瓦太太躺在床上……我給她放好敷料,包紮完畢……我開始跟她說這說那……說嚴寒已經結束了……很快就能看到丁香花了……我們挨凍也夠久的了……很快就能看到黃水仙了……還有鈴蘭……這個冬天也太不同尋常了,打破了所有的紀錄……我收好藥棉……她跟我要一卷……我給她留下……好啦!……啊!衛兵大路上的那棵桃樹怎麼樣了?……究竟?……它耐寒嗎?……它咋樣了?……我告訴她說……那棵桃樹不僅耐寒,而且還開了花……就是長在牆中間的那一棵,夾在兩塊花崗岩之間……那棵樹真的就是春天啊!……這對她來說是新鮮事……我非常懂得如何讓人重拾信心……讓他們振奮起精神……以前我在牢里見過一些絕食的死囚,我曾經讓他們重新開口吃飯……用友好的方式……給他們開個小玩笑……然後再開一個……

我一邊跟她聊天,一邊整理我的小器具……啊!我忘了一件事!……打針!……得給她打一針……2CC嗎啡!她會睡過去……然後我再走人……我給她注射了2CC……我看著外面……透過玻璃窗……我譴責別人是窺淫癖……沒錯!……沒錯!……我真是不可救藥了!……我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偷窺者……我一點都不喜歡被人偷看……可我本人,對不起!很可怕,我承認!……無論我身在何處……而在尼索瓦太太家更加要命:窗外的燈火!……我凝望著……遠處……塞納河……尼索瓦太太很快就要睡著了……她不搭理我的問題了……那扇窗戶,我已經跟你們說過,朝向前費德爾布廣場……總之,朝著河濱……我,我看見了河濱!……尼索瓦太太肯定沒看見……首先吧,她睡著了……我甚至看見了來來往往的人群……一些人是不是在給一條駁船上貨?……我要問問尼索瓦太太……我要讓她醒一醒……

「喂!尼索瓦太太!……您看見下面的那些人了嗎?」

「下面哪裡?」

「給駁船上貨的那些人……」

她不清楚,她無所謂……她翻過身去……她發出鼾聲……我只好獨自一人欣賞……我必須說的是,我不只是個偷窺者,還是個狂熱的港埠活動、船來船往、船舶泊港的愛好者……從前我和父親在海堤上待過……在勒特雷波爾 ……一個星期的假期……天哪,我們看到的是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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