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燒了

呂公著行政能力比司馬光強,立即就想到了一點:「這就是朝廷給俸祿?那怎麼才能讓州縣上得人?給錢可以,但是怎麼能保證這些錢都用到了這個……府兵身上?」

司馬光也說道:「說起來朝廷早有成制,一個州平均也有七百州軍,由知州管轄,這本身就是朝廷知某州軍州事這一官職的由來。」

蘇油點頭:「對,可是因為這部分兵員沒有俸祿,得州府自己開銷,因此大多數州府根本就取消了編製,意圖減輕負擔。」

「我在夔州的時候,就是利用夔州路轉運司給予的授權,自主編練了四州義勇兩千八百人,才抵禦住了田氏蠻的攻擊。」

呂公著沉吟道:「如果按照明潤的設想,我大宋三百軍州,一州六百人計的話,那這該是……」

蘇油說道:「近二十萬人,一千萬貫。」

呂公著大驚:「這麼多?太多了,不行不行……」

蘇油卻說道:「我朝可戰之軍,以西軍,北洋水師,南洋水師為主。」

「這些軍隊要保證長久精銳的戰力,不斷汰裁老弱,補進青壯,會是常態。」

「而汰換下來的老軍,經過專業的訓練,技戰術水平也相當高明,完全可以補充到州軍裡邊去。」

「這也就可以進一步解決我朝軍制只進不退帶來的冗軍問題。」

「如今夏國已經平定,新軍威力大顯,朝廷肯定要逐漸將所有的部隊都替換成新軍,相應的,軍人人數可以進一步減少。」

「我們辛苦去除邊患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最終還是要落實到內政。」

「如今邊患大減,相應的內政就該騰出手來跟上,我覺得這事情並不難,就恢複州軍成制,不過俸祿由朝廷發給,使之成為專業的地方治安部隊。」

「這其實就是對唐代折衝府的恢複,不過既然俸祿不歸知州發放,因此也就要恢複折衝都尉的權力,需要由朝廷單獨設立衙門來管理。」

「負責州內治安的時候,知州有使用這支部隊的權力,但是需要向上級折衝府報告請求授權,堪合魚符之後才能調動。」

「也就是說,其管理權屬於朝廷,跨州調動時也屬於朝廷,平日里治安屬於知州。但事前需要有批准,事後需要有備案。」

呂公著說道:「那就還是歸兵部,或者樞密院?」

司馬光對朝廷掌故的熟悉程度原始呂蘇二人,搖頭道:「明潤的意思,是類似唐代折衝府和大宋巡檢的合體,辦法倒的確是辦法……」

「不過還是和軍人有區別,主要是維護地方治安,還是獨立設置一個衙門管理比較好。」

蘇油趕緊說道:「對,而且要完成從軍人到地方執法部隊的轉化,還有重要一條,就是對朝廷法令必須熟悉。」

司馬光笑了:「這個簡單,那就加上律令試。」

「夫刑者可以禁人之惡,不能防人之情;禮者可以防人之情,不能率人之性;道者可以率人之性,又不能禁人之惡。循環表裡,迭相為用。」

「所謂王化之有三者,猶天之有兩曜,歲之有四時,廢一不可也,並用亦不可也,在乎舉之有次,措之有倫而已。」

「白樂天此論,倒是精闢,唐制裡邊,也多有我大宋可取之處。」

「不過我也要加上一條,就是這些軍士,須得從正軍退伍將士中選拔,不得由州府選派安插,也必須異地安置,既斷絕其弊端,也不增加朝廷額外的負擔。」

但是蘇油的小九九能騙過呂公著,卻騙不到司馬光:「關中田法,耕一年休一年,一丁百畝,明潤計算高了一倍,其實應當按照一丁五十畝計算,也符合我朝現狀,因此五百萬貫足矣。」

靠,誰說司馬不通政務來著?!

蘇油只好拱手:「蘇油只是建議,具體條陳,就麻煩司馬公與呂公了,還有好多雜務在身,先請告辭。」

司馬光趕緊招呼:「明潤你先別走,還有事情商議。」

蘇油只好停步:「司馬公請講。」

司馬光從抽屜里取出一道奏章:「這個你看看。」

蘇油將奏章結果,只見上面寫道:「近降農民訴疾苦實封狀王嗇等一百五十道;除所訴重複外,俱以簽帖進入。

竊唯農蠶者,天下衣食之源,人之所以仰生也,是以聖王重之。

竊聞太宗嘗游金明池,召田婦數十人於殿上,賜席坐,問以民間疾苦,勞之以帛。

太宗興於側微,民間事固無不知,所以然者,恐富貴而忘之故也。

真宗乳母秦國夫人劉氏,本農家也,喜言農家之事,真宗自幼聞之;

及踐大位,咸平、景德之治,為有宋隆平之極,《景德農田敕》至今稱為精當。

自非大開言路,使畎畝之民皆得上封事,則此曹疾苦,何由有萬分之一得達於天聽哉!

是故先帝之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王安石、呂惠卿等所建,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當如救焚拯溺,猶恐不及。

昔漢文帝除肉刑,斬右趾者棄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

武帝作鹽鐵、榷酤、均輸演算法,昭帝罷之。

唐代宗縱宦官求賂遺,置客者,拘滯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罷之。

德宗晚年為宮市,五坊小兒暴橫,鹽鐵月進羨餘,順帝即位罷之。

當時悅服,後世稱頌,未有或非之者也。

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乎!」

蘇油大驚:「司馬公,這道奏章上不得!否則即入小人彀中也!」

司馬光問道:「為何?」

蘇油現在心裡充滿了蔡確當年對上王珪的無奈:「司馬公是受了朝中流言蠱惑的影響,如今有種說法,乃陛下當三年無改陛下之道,是為誠孝,否則是不孝,對吧?」

司馬光點頭:「正是,所謂『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這道奏章正是針對此說,勸太皇太后堅定信心。」

「明潤卻因何說是入小人彀中?」

蘇油心裡狂翻白眼:「司馬公,不管是以子改父,還是以母改子,落腳點都在一個『改』字上。」

「但是我覺得,不管是司馬公之改,還是太皇太后陛下之改,所改者,乃不良之法,而絕非先王之道!」

「這一點,一定要辨析明白!」

「先帝在日,已容我在汴京改了青苗、市易,在陝西改了保馬、保甲,而他自己,親自下旨在汴京改了免行,在相州改了保馬。」

「可見先帝之志,從來都在善體元元,不憚改正。」

「我們如今所為,正是秉承先帝志道之要,以富國安民為務。」

「法利於國家百姓者,存留之;不利於國家百姓者,去易之。」

「元豐以來,先帝一直就在踐行此道,怎麼能說陛下如今是改了先王之道呢?」

呂公著在這方面遠比司馬光強:「對!明潤這番話才是正理,幸好君實你讓明潤看了,不然這道奏章上去,就坐實了改易先帝之道的口舌!」

蘇油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汽燈旁的火柴,直接將司馬光的這道奏章給點燃後丟進火盆:「相公,宰執之要,在調和鼎鼐,平息矛盾,而不是激發矛盾和衝突。」

「朝中如今已經夠亂了,大失元豐五年以來的清寧氣象。」

「禹玉相公就算身有百短,這一點之長,也足值相公明鑒。」

說完對司馬光和呂公著深揖一禮,轉身離去。

司馬光目瞪口呆地看著火盆里的紙灰,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這小子他直接燒了我的奏章!連王介甫都不敢!」

「奏章沒上去之前,就不能叫奏章。」呂公著呵呵笑道:「明潤終究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君實,有他拾遺補闕,吾輩無憂也。」

司馬光有些擔憂:「太皇太后那裡,我薦明潤為尚書左丞,晦叔你薦其為同知樞密院事,都被留中了,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呂公著嘆息一聲:「明潤這樣的特例,不論年歲只論資歷,怕是給個同軍國平章事方才妥當,但這事只能出於中旨,奏章可是無人敢上啊……」

司馬光也嘆息:「那就再等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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