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形勢不由人

蘇油說道:「都指揮使只要謙遜守禮,盡到一個藩屬使臣該有的禮數,不要像以前的夏使那般,大宋其實很寬宏的。這次都指揮使就做得很好。」

梁屹多埋說道:「是,夏國一直都是想與大宋和平的,以往那些爭執,大可以拋開。」

蘇油大咧咧地擺手:「宋夏之爭,不過是疆土上的一些的細枝末節。不過要是和剛剛關撲那樣,不在自己的內政上下功夫,卻貪圖覬覦大宋富足,企圖行盜跖之事,我真怕貴國承擔不了關撲的後果啊。」

「其實只要夏國君臣相安,母子和睦,百姓安居樂業,大宋自然也是樂見的。」

梁屹多埋心中咯噔一下:「國公,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蘇油說道:「巡視回來就忙著大朝會,其實我與都指揮也就是個前後腳,怎麼著,都指揮使是什麼消息要告訴我?」

梁屹多埋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呵呵,我已然來到了汴京,就算夏國有事兒,也是國公比我先知道才對。」

蘇油笑道:「那今天就放開惱人的政事,好好體悟一下汴京城的美食,豬肉菜。都指揮怕是很少吃到這樣的風味,上次我帶遼國蕭節度來,他可是吃得讚不絕口。」

沒一會兒,菜式料理上來了,燒豬院在蘇油的指導下,自然帶上了濃濃的川菜風格,從最開始的一道燒豬,變成了如今的豬肉宴席。

很快前菜上來了,是一道腊味拼盤,緊跟著涼拌肚絲,糖醋裡脊,肝腰合炒,之後就是燒豬院最有名的紅燒肉,一個宮爆肉丁,最後一個炒時蔬,一個豆芽丸子湯收尾。

梁屹多埋何曾吃過這等菜色,連連讚不絕口。

蘇油取過寄存在燒豬院的老酒,和梁屹多埋飲了幾杯,這才說道:「當年都指揮使來勸降,不是蘇油矯情,其實吧,實在是捨棄不下這些東西。」

梁屹多埋赧然道:「這些東西,西夏那邊的確弄不出來。」

蘇油說道:「兩國之間,這麼多年打了又和,和了又打,主要原因,還是在你們那邊。」

梁屹多埋想要反駁,蘇油制止道:「今日乃是私會,朝堂上用那些言語,今日便不用說了。真要理論,自太平興國七年,李繼捧親率族人入京朝見太祖,自願獻出銀、夏、綏、宥四州八縣地方之後,漠南之地,就該歸大宋所有了。」

「至於節度使的族弟李繼遷,不肯入京借故逃離,在夏州東北三百里的地斤澤集結武裝,與我朝相抗,法理上,就是不合的。」

「其後李繼遷截奪我軍糧草四十萬,出大軍包圍靈武城。佔有夏、綏、銀、宥、靜。」

「即便如此,真宗也未與計較,結果繼遷率諸部落攻陷宋朝重鎮靈州,改名西平府,後又攻取西北重鎮涼州,截斷我朝與西域的商道,截斷西域向宋朝的入貢道路,禁止西域諸部向宋朝賣馬。」

「李德明繼位後,傾力向河西走廊發展,南擊吐蕃,西攻回鶻,北渡黃河,營造城闕宮殿,宗社籍田,定名為興州。」

「數年間,奪取西涼府、甘州等地。將勢力範圍擴展至玉門關及整個河西。」

「直到那時,李德明尚對大宋恭順。」

「可是其子李元昊繼夏國公位之後,棄賜姓,稱嵬名,用年號,建宮殿,立文武兩班,定官民服飾,創兵制,建軍名,造文字,頒禿髮令。」

「並派大軍攻取吐蕃的瓜州、沙州、肅州三個戰略要地。坐擁夏、銀、綏、宥、靜、靈、會、勝、甘、涼、瓜、沙、肅等地,於是稱帝,建國號大夏。」

「從那一刻起,宋夏之間,才開始了激烈的戰爭。」

梁屹多埋表示不服:「西夏數十州,多數是五代諸國放棄統治之地,我先祖側身其間,襤褸開創,五世相繼,才立如此大業。怎麼就稱不得帝業,坐不得江山?」

蘇油笑道:「梁兄你這麼激動幹什麼?就算是,那也是嵬名氏的事情,與你梁氏何干?」

「還在為嵬名氏振振有辭,梁兄啊,你如今早就危如累卵,尚且不知醒悟嗎?」

梁屹多埋冷笑道:「國公未免太危言聳聽了。」

蘇油用公筷給梁屹多埋挑了一片回鍋肉:「梁兄啊,我就問一句,西夏後族,何曾過下場好的?」

「野利氏,沒藏氏,當年的風光,一點不比你梁氏差吧?於今安在?」

梁屹多埋說道:「野利氏那是景宗晚年昏庸,被沒藏妖婦迷惑了心智;所幸我梁氏輔佐先帝,覆滅了沒藏氏,撥亂反正,力挽乾坤。」

「他們的覆沒,是有原因的,國公這般以果推因,不是理學的做派吧?」

蘇油笑道:「我們就是閑聊,都指揮不用生氣。不過既然說到了撥亂反正,蘇油想來,那就應該是與民安樂,致君堯舜,才是入情入理吧?」

「可你梁氏一族怎麼做的?諒祚一死,梁氏兄妹把控朝政,立即就推翻諒祚所定的國策和制度,這難道也該算撥亂反正?撥諒祚的亂?反你梁氏的正?」

梁屹多埋頓時語塞。

蘇油說道:「當然,你大可以說梁氏是為了大夏國祚,為了西夏皇族宗室上層多數才這麼做的,就跟你們現在說的那樣。」

「可這顆種子既然種了下去,就不能阻止我剛剛所說那種想法,在夏國生根發芽。」

梁屹多埋不以為意:「梁永能和家先生重建的鐵鷂子,正為這些亂臣而設。」

蘇油點頭:「有道理,鐵鷂子去年橫掃漠北,將反對勢力壓製得發不出聲息。」

梁屹多埋驕傲地說道:「正是,降服十餘萬帳,連遼人都沒有討到好。」

蘇油挑了一根肚絲放到嘴裡嚼了,將酒杯端起來相敬:「可是梁兄啊,要是有這種想法的人,是貴國如今的君上呢?你也能發動鐵鷂子,將他也削了?」

梁屹多埋正舉著酒杯相對,聞言心中巨震,杯中的酒都被抖落了一些出來。

蘇油飲了一口,又將杯子放下,繼續低頭夾菜:「西夏的禍端,在梁氏推翻諒祚舊制,改行夏製為肇始,就已經埋下了。」

「西夏的問題,本來就不在什麼制度上,而是在窮兵黷武,竭用民力。」

「西夏的國勢這幾年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每況愈下。雖然拼盡全力打造出五千鐵鷂子,那也不過是你們最後的輝煌。」

「但是請相信我梁兄,你們這樣堅持不了多久的,既然梁氏要把持朝政,那理所當然的,就要背上導致西夏國力衰退的鍋。」

「當年用制度鞏固了權勢,那麼現在國力衰退,自然就會有人將之歸於制度的改變,歸於梁氏推翻舊制,倒行逆施之上!」

「到時候會是什麼後果?要不被國內沸騰的抗爭淹沒,要不就只能為了轉移國內矛盾衝突,對外用兵。」

「如果勝了還能緩一緩,可要是再來一場囤安寨那樣的大敗……梁兄啊,你族到時候,可該如何自處?」

梁屹多埋不禁有些怔忪,他心中其實已經承認蘇油所言在理,不過嘴上卻不能服軟:「我大夏自鐵鷂子建立以來,未嘗一敗,要是我回朝稟告太后,將國政向民生傾斜,也不是不能亡羊補牢。」

蘇油就好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那次日早上,我就能夠在興慶府城頭之上,見到梁兄的人頭了!」

「要傾向民生,那就得重視農耕;要重視農耕,那就得復行漢制;而復行漢制,就得大力推行貴國君上的主張,要給他樹立絕對的權威!」

「而這些,卻是貴國太后和國相所堅決反對的!」

「形勢發展,不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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