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一章 呂惠卿貶官

七月,朝中掀起了一場巨大的「倒呂風潮」。

風潮之初,是呂惠卿的弟弟呂升卿試國子監,這娃本來就不學無術,一直受到知識分子的鄙夷,而偏偏呂惠卿妻弟方通也在此次考試里,名次在高等,頓時惹來朝野不滿。

其實方通的學問還行,但是御史蔡承禧上書彈劾,呂惠卿只好請假待罪。

趙頊雖然已經對呂惠卿有所不滿,但是覺得還是需要就事論事,於是遣馮宗道撫問,並召呂惠卿赴中書上班。

呂惠卿不起,王安石又親詣住所,跟他說明趙頊的意思。

呂惠卿仍然上表求外放,趙頊皆遣中使封還,復令王安石同王珪同去安撫。

呂惠卿入見後,趙頊問他:「這事情跟你沒有什麼關係?而你數次求去,是因為與王相公在人事任命上意見不合嗎?」

呂惠卿說道:「我跟王相公是有意見不合,但這也不系臣的去就。前此王相公為陛下建立庶政,不辭勞苦。」

「如今千里復來,卻京城託疾,不問朝事。」

「我不知道他為何與以前不一樣了,也不知他到底想將朝政交給誰來處理。」

趙頊問道:「王相公何以至此?」

呂惠卿說道:「這說明王相公不安其位,我想應該是因為臣的緣故。既然如此,不若逐臣使去,一聽安石,則天下之治可成。」

趙頊想了想:「終不令卿去,你們還是要一起將中書政務料理起來。」

呂惠卿頓首:「臣不敢奉詔。」

呂惠卿回家後,趙頊再次遣中使曉諭,呂惠卿只好入見,重新就職。

其實呂惠卿是聰明人,從弟弟事大那一刻就真的知道山雨欲來,但是趙頊這樣做,他也不得不從。

蔡承禧當然不會放過他,立刻上奏:「惠卿弄權自恣,朋比欺國。如章惇、李定、徐禧之徒,皆為死黨;曾旼、劉涇、葉唐懿、周常、徐申之徒,又為奔走。此奸惡之尤大者。」

出來混,始終是要還的,平時早就不滿呂惠卿所作所為的官員們紛紛響應。

老對手韓絳藉機推波助瀾,憤然上奏彈劾「惠卿奸巧,路人皆知。執政兩載,黨羽已成」,整個朝政難以上通下達,皆因呂惠卿布局嚴密,風雨不泄。

關鍵時刻,京中爆出一件比國子監考試更加嚴重的醜聞。

御史中丞鄧綰,王安石去相之後呂惠卿的忠狗,反水彈劾呂惠卿兄弟!

說呂惠卿兄弟丁憂之時,利用與華亭縣知縣張若濟與之相熟的關係,托他遣縣吏王利用,借富民朱庠等六戶四千多貫,在華亭購買土地,並委託王利用催繳租賦。

華亭在松江,那些田是四通商號托郟亶開出來的試驗田,然後轉手給了移民。

蘇油在太湖搞了一大圈的事情,偏偏今年沒有再松江繼續開發。

結果這些土地,竟然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呂惠卿名下的土地。

四千多貫,按照蘇油的定價,就是近兩千畝,整整一個溇港圩田的面積!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情,呂惠卿放貸給京中商賈,出借七百貫,收回一千貫後還不滿足,繼續索要,最後逼得商賈上吊自盡!

這是王雱的絕命反擊!

呂惠卿立刻上書請求辭職,並且說明逼死人命純屬子虛烏有,買地的事情有,不過不是拿了商人的錢去買地,而是借,事後已經歸還。

而且這事情是他弟弟操作的,他自己當時在扶送父親靈位去泉州的路上,並不知情。

這事情洗不白,因為有蘇油的光輝形象在那裡擺著,這事情就洗不白。

是不是借錢,歸還沒歸還,不重要。

人家兩浙路轉運安撫使蘇明潤,到現在前前後後改造了太湖舊地七萬頃,開拓了新田五萬頃,甚至加上之前崑山華亭試驗田的五千頃,人家可曾佔有了一畝?!

就連四通商號,都是隨開發隨脫手,乾乾淨淨。

而遠在汴京城的參知政事,竟然將手伸那麼長,給自家在那裡弄出了兩千多畝田?!

這就叫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趙頊下令徐禧和內侍馮宗道調查此事。

讓朝臣們感覺到神奇的,是蘇油態度。

蘇油可以算是被呂惠卿和王雱整過的,但是這娃上奏里一點看不出他對呂惠卿有什麼意見,完全是實事求是,甚至有點回護的意思在裡頭。

華亭在臣的治下,出了這樣的事情,臣不得不進行調查。

經查實,呂惠卿兄弟雖然的確在華亭購地一千七百二十畝,但是這是純粹的商業行為。

合同卷宗清晰,借貸手續完備,銀錢也歸還即時。

呂參政在購地問題上,沒有瑕疵。

但是朝臣們不這麼想,沒有瑕疵比有瑕疵更可怕,沒有瑕疵其實更容易引發聯想。

首先,呂惠卿任參政僅僅兩年,之前就是個苦逼京官,家裡還遭遇了喪事,他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其次,新黨口口聲聲抑兼并,結果第二號人物卻在兩年時間裡膨脹成了大地主,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嗎?

購地,本身就是瑕疵好不好?!

群情激奮,趙頊於是「被迫」下詔,將呂惠卿貶出京城:「朕不次拔擢,俾預政機,而乃不能以公滅私,為國司直。阿蔽所與,屈撓典刑,言者交攻,深駭朕聽。可守本官知陳州。」

同時貶呂升卿太常寺太祝、監無為軍酒稅。

徐禧經過調查後,認為鄧綰和蔡承禧彈劾不實。

但是朝臣們立刻指出,徐禧靠不住,他是呂惠卿提拔的,由白衣而得貴官,呂惠卿是他的大恩人!

於是趙頊換人,派蹇周輔繼續推究此事。

七月是多事之秋,朝廷風波未熄,相州傳來一道更奏表。

司徒兼侍中、太師、魏國公、判相州韓琦卒。

傳聞韓琦死前的一晚,有大星殞,櫪馬皆驚。

趙頊收到告表,發哀苑中,大哭了一場。發兩河士卒為韓琦治冢,並親書碑文,碑首用篆文寫下「兩朝顧命定策元勛之碑」,定性極高。

追贈尚書令,謚忠獻,配享英宗廟廷,令其子孫一人,永在相州做官,朝廷給俸祿,以護韓琦丘墓。

韓琦對蘇油並不好,蘇油從剛入仕就給老頭打壓得不要不要的,到後來強行出頭,更是搞得老頭又尷尬又狼狽。

不過韓琦在大宋政壇名聲相當不錯,嘉佑、治平兩次大決策,有人勸告他「公所為誠善,萬一蹉跌,豈惟身不自保,恐家無處所。」

韓琦嘆氣:「這是什麼話。人臣儘力事君,死生一之。至於成敗,天也。」

「豈可豫憂其不濟,遂輟不為哉!」

最讓蘇油欣賞他的,是他被污去相,之後又被趙頊委以河北之重,卻又不避嫌疑,毫無怨言,可謂公是公私是私。

所以時人評價他「識量英偉,喜慍不見於色,天姿朴忠,家無留資。

厚重比周勃,政事比姚崇。」

與富弼齊名,號稱賢相,時謂之「富韓」。

蘇油覺得這樣的評價誇張了一些,但是也算是公允。

後世主要喜歡拿他在陝西抗擊西夏的作為就全盤否定他,其實同樣也是有失偏頗了。

老頭的功績,更大是在「嘉佑、治平間,再決大策以安社稷,處危疑之際,知無不為。」

還有個優點,是「以獎拔人材為急,公論所與,雖意所不悅,亦收用之。」

這個和蘇油一樣,不過蘇油說得更直白,就算我一千一萬個不喜歡你,只要你幹得好,我照樣提拔。

因此當韓琦的死訊傳到杭州,蘇油第一時間寫了一篇祭文,連同兩百緡寶鈔一起送去相州,作為助韓忠彥替老頭舉行葬禮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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