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伯恩教授

我在牛津站抽了支煙,然後開始查找牛津大學實驗心理學系的電話。我計畫從接線員那裡套出卡伯恩教授所處的具體位置。我會說我是他的老同事。這就是我計畫的全部內容了。沒有詳細的規劃,但我有絕對的自信,我的臨場反應能讓對話盡在掌控之中。

電話響了幾聲才接通。

「您好,我是心理系的莎拉。」

「噢,你好,莎拉。我叫朱莉婭。我想找約瑟夫·卡伯恩。我是他的老同事,從利物浦過來的。」(上帝保佑你,維基百科!)

「約瑟夫·卡伯恩?」

「對。」

「我想他在辦公室。稍等一下,我幫你轉接電話。」

「不!不用轉接,謝謝你,莎拉。不過,嗯,我其實更希望他不知道我會來找他。我們很久以前共事過。實際上,我曾經是他的博士生,那是四年前,啊不,五年前的事了。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剛從烏干達回來,所以非常想給他一個驚喜。」

「噢。」電話那頭稍作停頓,「您剛說您的名字是?」

「朱莉婭。朱莉婭博士。」我在給自己搜索一個可能的姓氏——「沃爾特斯。」

「朱莉婭·沃爾特斯?朱莉·沃爾特斯 ?」

見鬼。「噢,對。哈哈!我和朱莉·沃爾特斯沒有關係。」我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抱歉,我常常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打電話介紹自己的姓名總讓我頭疼。」

「嗯,可以想像。」

「感謝上帝,我不姓羅伯茨 。」

莎拉笑了。很好,儘管開頭有點不穩,但她已經開始放鬆警惕了。魅力和自信——新聞學院的老師教不會你這些。

「莎拉,我現在人在牛津,我想你也已經猜到了。我有幾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所以想來個突然拜訪,看看約瑟夫是否想和我一起吃點東西。我現在正在來的路上。方便嗎?」

「唔,嗯……如果您是教授的朋友,我想是沒問題的。」

「噢,是的。我們曾經非常要好。」這個表述太有暗示性了,我可不想讓她以為我和教授之間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事實上,比起朋友,一直以來約瑟夫更多地擔當著我的導師這個角色。幾乎所有我對靈長類動物學的了解都來自他的傳授。」我對自己能想出這句台詞感到非常自豪。這不僅是對上一句台詞失誤的絕佳補救,同時,嚴格來說,它的內容也是真實的。「不過,你不會告訴他我正在來的路上吧?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很想給他一個驚喜。」

「呃,不會,我會守口如瓶。他應該至少會在辦公室里待到中午。」

「謝謝你,莎拉。一會兒見。」我們互道再見,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我跟著GPS的指示,穿過牛津市中心,一邊欣賞著夢幻的尖塔,一邊豐富朱莉婭·沃爾特斯博士這個角色。剛剛的通話非常順利,但我知道待會兒和莎拉麵對面交流時需要更加靈敏。我要完美變身為女博士。我承受不了因為失誤而忍不住飆髒話的後果。

所以我對朱莉婭的了解有多少呢?她五年前在卡伯恩教授的指導下攻讀博士學位,所以她現在是三十多歲——以我的年紀來說,模仿起來很容易。我決定她畢業於利物浦,雖然也有可能是在劍橋大學讀的本科,畢竟劍橋和利物浦離得不遠。

還有什麼呢?很明顯,她研究靈長類動物學,穿著時髦——也許太時髦以致人們難以相信她是科學家。嗯,好吧,現在我也沒法換衣服了。她一定是難得的科學尤物,能夠出演BBC第四頻道的紀錄片。不難想像她涉獵電視節目,也許那正是她在烏干達做的事情?

嗯,現在我得想想怎麼填我給自己挖的坑——烏干達。一方面,這個謊撒得特別漂亮——烏干達有很多猴子——另一方面,這個謊又是很有問題的。朱莉婭怎麼他媽的一點兒沒晒黑?我有那麼一瞬間考慮過衝進一家美容院給自己的皮膚快速噴色,但是時間不夠。我已經告訴莎拉我在路上了。沃爾特斯博士不能被曬或許更好解釋。她必須塗抹防晒指數50的防晒霜,否則她會像吸血鬼一樣被陽光燒成灰。可能她和布萊恩·考克斯教授 一樣,只是飛去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方,錄一段三十分鐘的解說,然後坐上飛機回家。

當我走了1英里 來到心理系大樓時,我已經在心裡為朱莉婭·沃爾特斯擬好一份詳盡到可以寫成聖誕節暢銷書的人物檔案。她是保羅·沃爾特斯和安妮特·沃爾特斯夫婦的第二個女兒。她的父親是名外科醫生,母親是位人權律師。她喜歡吃泰國菜,和她的製片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然這些信息不可能在閑聊中出現。但是熟諳這些捏造的人物信息很有用。這意味著當我走到接待處時,我就是朱莉婭·沃爾特斯。

桌子後只坐著一個女人,這為我掃清了執行計畫中的第一個潛在障礙。我微笑著伸出手。「莎拉?你好。我是朱莉婭·沃爾特斯。很高興見到你。天氣這麼好,卻要待在這張桌子後頭上班,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結果證明朱莉婭還是個話匣子。

莎拉回我一個微笑,握住了我的手。她對自己接待的是一個年輕、白皙、穿著紫紅色衣服的靈長類動物學博士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我想我的自我介紹是如此自信、沉著,以致她不得不被我的彌天大謊牽著鼻子走。

我們閑聊了幾分鐘。我大笑,開著玩笑,打著手勢,隨意點評了幾句我剛剛在曼徹斯特找到的工作。(「北方和我的膚色相配!」)

很遺憾,烏干達完全沒出現在我倆的對話中。

上樓,左轉兩次,右轉,再左轉。實驗心理系的辦公樓原來和迷宮差不多。如果沒有莎拉如此簡單清晰的指引,我永遠都不可能找到卡伯恩教授的辦公室。她說本來可以親自帶我去的,但是因為接待處只有她一個人值班,她不能離開崗位。這讓我鬆了一口氣。我感覺兩次簡短的對話後,我跟莎拉已經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實在不想被她揭穿我的謊言。

走廊上站著一些人。我自信地邁著步子,沉著地和他們做眼神接觸,臉上掛著禮貌、專業的微笑。高跟鞋和地板接觸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在牆上回蕩,為我打氣。

我路過一個洗手間,決定進去花幾分鐘時間梳洗,同時完成角色轉換。我檢查了一下自己在鏡子中的形象——依然光彩照人——又往手腕脈搏處拍些冷水,然後去小便。沃爾特斯博士這個角色被留在了洗手間里,像被人遺忘了的雨傘一樣。當我離開洗手間,走向卡伯恩教授的辦公室時,我又重新做回阿比蓋爾了。這條不起眼的長廊只有兩盞日光燈照明。走廊上有六間辦公室,卡伯恩教授的是第一間。門上寫著他的名字,簡單的黑色字體,名字下方是一個狹窄的長方形玻璃窗。其實不用看名字我也能認出他:透過小窗,我從他的後腦勺就能推斷這是我在卡伯恩教授網頁上的圖片里看到的那個人。他的頭髮是珠白色的,只有兩鬢還留有一絲炭灰色。他的襯衫袖子被卷到手肘的位置。他坐在旋轉座椅上,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屏幕。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手錶:11點58分,時間剛剛好。我挺直腰板,輕快地敲了敲門。

「請進。」卡伯恩教授說完才把他的椅子轉過來。可還沒等他轉到一半,我已經進門了,並用我最親切的微笑和他打起了招呼。

「卡伯恩教授。」我伸出手,往前走三步,這樣他就不用站起來和我握手。「見到您真高興。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

「呃……沒關係。我只是在整理收件箱。」他透過橢圓形的鏡片瞥了一眼我們緊握的雙手,額頭皺了起來。他微微張嘴,小鬍子修剪得十分整潔。「嗯,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嗯,我非常希望您能幫忙。我叫阿比蓋爾。」

「噢,是的,阿比蓋爾……」卡伯恩教授收回了他的手。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電影播了一半後才走進放映廳,現在正努力地想要看懂劇情一樣。我保持微笑,讓他安心。他也回了一個微笑,然後非常優雅地清了清嗓子。「抱歉,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但我想不起來了。我可能有點臉盲。」

我笑了。「沒關係。我們沒見過面。您覺得見過我,是因為您看過我的頭像。我給您寫過幾次郵件。阿比蓋爾·威廉姆斯。我是來請您吃午飯的。」

「噢。這……有點奇怪。」

我聳聳肩。「您餓了嗎?」

「嗯,也許有點。我也不是很清楚。這真的是……阿比蓋爾,你能先坐會兒嗎?」他指向辦公室里的另一張椅子。椅子在牆邊,夾在一個裝得滿滿的書櫃和一堆搖搖欲墜的學術期刊中間。

「好的,謝謝。您人真好。我剛從火車站走過來,正好可以歇歇。」

「你是從哪裡過來的呢?」

「倫敦。」

「只是為了來見我?」

「只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不是太遠。」

「話雖如此,但這還是……」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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