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勞

直到星期四早上,我的情緒才恢複正常。事實上,它反彈得有點超出了正常範圍,但我想這都是相對的。經過兩天多的「冬眠」,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大腦明顯已經整理好此前凌亂的想法,如同重新擺好了書架上東倒西歪的書一樣,這讓我大鬆一口氣。光是這個對比就能讓我的感覺好極了。

那天凌晨三點我就醒了,大腦已經開始飛速運轉籌劃著一個計畫。

卡伯恩教授已經不回我的郵件了。無論是午餐、布丁、波爾圖葡萄酒、芝士還是雪茄——這個男人都不為所動,我沒法賄賂他。我意識到要說服他接受郵件採訪完全不可能。電子郵件太容易被忽視了,要讓他同意接受採訪,我必須和他面談。我有百分百的自信,如果我能和他見面——他能和我見面的話——我就能夠讓他相信接受我的採訪是有價值的。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魅力無邊。

唯一的問題就是怎樣跟他碰上一面。

不過這也根本不是問題,我在星期四早上想明白了這一點。

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出現在他位於牛津的實驗室,然後邀請他共進午餐呢?他為什麼要拒絕?我當天就可以出發。坐火車只需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從倫敦抵達牛津。即使發生了最壞的情況,我也不過是浪費了幾個小時而已。而且,能夠離開倫敦幾個小時,這已經值回票價了。我可以在牛津欣賞美妙的建築,然後到J.R.R.托爾金 和C.S.劉易斯 去過的酒館喝上一杯。

如此美好的一天在我眼前鋪開,就像一張放滿豐盛野餐的地毯。我感覺豁然開朗、精力充沛,準備好隨時出發。當然,我還不能出發。嚴格來說,現在還是半夜——雖然清晨的陽光已經透過窗帘縫鑽進屋裡。六月的英國很瘋狂,每天太陽下山的時間只有短短几個小時。誰能整夜安睡,不被過早升起的太陽打擾?我想這是現代生活和自然規律相悖的又一例證。我們的祖先在赤道地區進化,那裡終年晝夜等長,人類因此沒能讓自己的生物鐘進化到能夠適應荒唐的季節變化。我默默記下這個問題,準備待會兒見到卡伯恩教授後向他請教。

貝克還在熟睡中,就像被麻醉了一樣。我起床走到客廳,穿著內衣就開始查火車時刻表。最早的一班火車5點14分出發,6點20分抵達牛津,但要趕這趟早班車明顯太瘋狂了。雖然我喜歡清晨時分在牛津漫步:那些古老的建築在人少的時候的確比較令人印象深刻,讓我可以想像自己身處16世紀——但這意味著我要等上六個小時才能帶卡伯恩教授去吃午餐。或者我在他上班的路上攔截他,然後帶他去吃早餐?不,這個策略有點冒險:他可能在家吃完早餐再出門。加上貝克如果醒來發現我消失了,他會擔心的,即使我留了紙條也一樣。

想到這點,我決定不和貝克透露我的計畫。我知道——隱約覺得——他理解不了這個計畫的邏輯。等我採訪完,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後,我再告訴他會比較好。這意味著我不得不等他出門上班以後再出發,所以我能趕上的最早一趟車應該是10點22分從帕丁頓開出的列車。這個出發時間剛剛好。我會在11點18分抵達牛津,然後有充足的時間探好路,找到卡伯恩教授所在的位置,然後帶他去吃午餐。

通常來說,我會用閱讀來打發凌晨的失眠時刻,但現在我讀不進去書,做什麼事都無法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因為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開始這一天的計畫。

我沖了杯咖啡,洗了個澡,套上運動褲和連帽衫,打算晚點再換上外出的衣服——我可不想穿著家居服去見卡伯恩教授——然後,我下樓抽了根煙。天已經亮了,夜晚的寒氣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早晨的暖意。這是個遛狗或者晨跑的好天氣——我特別想出去走走——但我不相信我的肺活量能支撐我完成比爬樓梯更大的運動量,而且我在倫敦西部也不認識什麼養狗的朋友能把寵物借給我。於是我決定走去厄士橋路上的尼薩(Nisa)24小時便利店,買些培根、雞蛋和煙。買完東西後,我抄小路回家,穿過空無一人的后街。

回到公寓時還不到六點鐘,我又看了會兒牛津地圖,研究了卡伯恩教授任教的心理系的建築布局,然後查看電子郵箱,確認了卡伯恩教授在過去十二個小時里沒有回信。和往常一樣,我的收件箱總是塞滿了垃圾郵件:看來有人確信阿比蓋爾·威廉姆斯是個男人——一個生殖器天生短得可憐,還有慢性勃起功能障礙的男人。不過,在這堆垃圾郵件里,我又看到了一封來自米蘭達·弗羅斯特的郵件。

收件人:[email

protected]

發件人:[email

protected]

發送時間:2013年6月5日,21:00,星期三

主題:一個小小的提議

威廉姆斯小姐:

我有個提議。我同意在秋天去美國「教」詩歌寫作,雖然我有點後悔做了這個決定。我肯定你能明白,這個決定完全出於經濟考慮。

廢話少說,我正在找能住進我的房子、照顧我兩隻貓的人。也許你能幫我的忙?

為什麼我想到你?好問題。事實上,我猜是因為找你做這件事的想法逗樂了我。不過這個安排也是有可能互惠互利的。

我的房子非常棒。它有花園,風景好,而且安靜的環境非常適合寫作。如果你想逃離現代城市生活一段時間,我肯定它會適合你。(你可以擁有一些不受打擾的時間,去寫你那部直白得令人難堪的半自傳體小說。毫無疑問,你的這部小說被出版商遺忘在了某個抽屜里。)

這個管家職位的工作時間是連續十五周,而且沒有報酬。

考慮一下吧。

米蘭達·弗羅斯特

我快速讀完這封郵件,消化了內容,發送了一行回覆:我會考慮的。

如果我選擇把藏在她話背後那些對我進行消極攻擊的譏諷解讀成以真作假的雙重詭計——我確實是這麼解讀的——那麼米蘭達·弗羅斯特似乎突然對我的寫作產生了過分的興趣,對我的生活也是如此。她好像以奇怪的女施主自居。或者她可能只是喜歡我?這個念頭有點讓人不安。一個反社會的人對你有好感,這算是對你的稱讚嗎?不算吧,雖然我已經決定把這個念頭擱在一邊,抓緊時間準備早餐。

我幹活時會像某種自動駕駛儀,思緒不停地在好幾樣更重要的事情上來回跳躍,宛如草原上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因此,等我意識到自己把十二片培根都放在烤盤上時已經太晚了,它們已被烤得吱吱作響。事後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可以把整整十二片培根都放進那不大的烤盤裡:一片緊挨著另一片,形成了完美的長方形,就像完成好的拼圖一樣。然而,當貝克從門廳那邊走來,看著我為他準備的豐盛早餐時,眼神裡帶有一絲懷疑。

「呃,這是什麼?」他還沒完全睡醒,所以我願意原諒這個愚蠢的問題,況且,他睡眼惺忪的懵懂樣子有點可愛。

「早餐,」我說,「我睡不著,這又是個美好的早晨,所以我去了趟商店,給你一個驚喜!」

「嗯,的確是個驚喜……」他揉了揉眼睛,「你睡不著所以決定做早餐?」

「是的。培根加雞蛋。」我用空出來的手指了指碟子,「實際上,主要是培根。商店裡培根買一送一。你吃得下七片嗎?我覺得自己最多吃五片。」

「呃,好吧,吃得下。我的意思是,一個周四的上午要消化掉這麼多肉是項艱巨的任務,不過我會試試的。」

「就是這種精神。我相當確定大英帝國正是建立在培根加雞蛋的早餐之上。」

「噢,我以為它建立在征服別國和無情剝削原住民和他們的資源之上。」

我笑了,那是非常少女的笑聲。「是的,你的想法也是對的。不過你餓著肚子是沒法征服世界的。庫克船長 ,弗朗西斯·德雷克 ,納爾遜勛爵 ,」——我隨意說了幾個名字——「他們都是愛吃培根加雞蛋的男人。特別是在周四的時候。這是歷史事實。」

「我決定相信你的話。」貝克指了指碟子,「但比起早餐,這更像是食品藝術。」

我聳了聳肩。我把食物擺成了一個大車輪:炒蛋放在中央;車輪的輻條則是培根片,它們對稱地展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輪軸上放了一片歐芹葉子作為點綴,七滴番茄醬勾勒出車輪的圓周,看起來好像一幅未完成的連線畫。

「我只是無法把七片培根堆成一座肉塔,」我解釋道,「那樣看起來會很滑稽。你想喝咖啡嗎?我剛煮了一壺。咖啡能加速新陳代謝,幫你消化這頓豐盛的早餐。」

我在9點54分的時候到達帕丁頓車站,買了去牛津的往返一等座。天氣太熱了,我無法忍受二等座——這麼熱的天不是我該擔心錢的時候。我已經厭倦了精打細算。不管怎麼說,我推斷這趟旅行不僅能收回成本,還會帶來好幾倍的收益。再加上我可能需要免費Wi-Fi和桌子,還有大量咖啡來維持思維敏銳的狀態。你永遠不能指望普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