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 關於他們 ——關於鍾敢的發家史

鍾敢的初中,也只能說是勉強混到畢業。當然,這與當時的大環境有關,在提倡「交白卷是英雄」的歷史時期,以不讀書為榮的數以千萬計,他自然也不例外。少年時期的他,對未來完全茫然無知,別說理想,甚至怎麼過生活都沒有想過。在家裡種了幾年地,到了農村青年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家裡給他談了一門親。

不幸的是,後來他的妻兒都因意外故去,鍾敢幾乎瘋了。在鍾敢變成「瘋子」之前,村裡村外就發生了很大變化。鍾敢是在村子裡種果樹養雞鴨勤勞致富,另有一些年輕人則選擇了遠赴廣東深圳,開始了他們的南下打工生涯。當年,正在興建中的深圳,正是需要大量勞工的時期。同村的夥伴在深圳打工回來,和鍾敢津津有味地說著那裡的多姿生活,鍾敢嘴上不說,心裡卻起了嚮往。

年後,鍾敢很快就隨同老鄉一起到深圳去打工。在這裡他大開眼界,新人新事新景新觀念叫他目不暇接,那些心底的陰影無形中在慢慢地消散。

最初幾年,他一直待在深圳,連過年也沒回家,同鄉來叫他的時候,他連想也沒想就搖頭。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麼。這些年裡,他只是定期給父母寄些錢。

總之,幾年下來,他也有了一點積蓄。這時候深圳證券交易所的出現,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當年他並不知道許多證券市場內幕,只是跟隨大潮賺取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來才知道,深圳的證券市場經歷了怎樣的起起落落。

總之,證券市場的開放這一事件,在中國,乃至全世界,引起了萬眾注目。尤其是深圳當地,更是議論紛紛。經歷了大漲大跌的起伏後,許多人都在觀望,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麼一個玩法。

不過後來,股市在各方的合力下,又熱了起來,聽說頭一撥買股票的人幾乎都賺了大錢,風聞此消息,原本早就手頭存了些錢的人們終於又蠢蠢欲動,蜂擁而至。

工余,鍾敢和同鄉開始到證券交易所徹夜排隊買股票申購表。那時候買股票是盛況空前,他們排隊買的,還不是股票,只能說是購買股票的申請表,或者稱為委託書,這些申請表上面都有序列號,得看到時候這些號碼能不能中籤,中籤了的才能買上股票。這些中籤的申購表後來也被炒到高出很多倍的價格。所以,排隊的長龍,可蜿蜒數里,實在蔚為壯觀。有錢的大佬們,專門請一幫人在這裡排隊買號,於是排隊的職業也就應運而生。

剛開始,他和同鄉們都是替人排隊一族的,後來看著買股票個個都能掙錢,心眼兒就活了。與幾個同鄉一合計,留下平日要用的錢,其餘的錢都用到買號上面。

除了腦筋靈活,也是他走運,第一年,小賺了一筆,第二年,錢開始變多,到了第三年,他的錢有了飛躍的發展,儼然一個小富豪了。他辭了工,整天泡在交易所里專門研究和買賣起股票來。他開始喜歡聽電視里的人講股經,談理論,也會不時到大學和圖書館去聽關於證券的講座,他甚至與幾個講座的學者認識上了,其中有個叫陳軍的青年講師還成了他的朋友。正是通過陳軍,他後來認識了伍思誠。

買股票的第四個年頭,他購買的一支高科技公司的股票漲瘋了,比發行價高了近三十倍!他正經是個百萬富翁了,在陳軍的鼓動下他去買了一個手機(當時的手機被人們叫做大哥大,塊頭也比較大,像半塊小磚頭),這樣,無論他在哪裡,都可以通過大哥大及時查詢股票行情,購進賣出操作起來也更便利。

年底老鄉又來叫他回家的時候,他正在與知識分子陳軍一起喝酒慶祝。

「回家?」他遲疑了一下,因為足足喝了有半斤白酒了,眼睛有些紅,舌頭有點結。「來來,先和我們一起喝酒。」

「我說鍾敢,你也該回家看看了,你弟都已經結婚生子,你爸媽也盼著你呢。再說,如今家鄉變化可大了,你再不回家看看,以後老朋友家的門都找不著。」

鍾敢沉默了。他這一離家就是六七年,父母兄弟再也沒見面,只是隔半年寫封信,有老鄉回家就捎些東西帶給他們,再就是不時寄錢回家。

這一年,他回到了家鄉。

而這一次及時回鄉,讓他即將失去的財富奇蹟般地保存了下來。

挽救財富的話如何說呢,這得從他回家探親說起。起因很簡單。當他回到家鄉後,果然發現家鄉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家家都蓋了新瓦房,有好幾戶人家還蓋了兩層小樓,他們家也蓋了新房,弟弟也在一個小山的山腰處建了新房,搬出去另住了。門前的池塘里養了很多魚,長著很深的水草。沿著那條小溪通往青河的路加寬了四倍,足可以過一輛大型拖拉機了,而鄉親們見了他則一個勁地誇他,感激他的義道。

原來,他父母將這些年來他寄給他們的錢大部分都捐給這修路的工程了,這一來,不說建房子從外面拖材料進來,就是買肥料送公糧迎娶新娘子等等,這條公路都提供了極大的方便。看著鄉親們憨厚淳樸的臉,看著鬚髮皆白的父母笑得合不攏嘴,鍾敢鼻子一酸,險些下淚。晚上,他就坐在燈下包了一些小紅包,給村裡的每個孤寡老人送過去,表示一點點敬孝之意。

這天,他給老萬送紅包點心的時候,看到了回娘家探親拜年的老萬女兒和十歲的外孫。老萬女兒叫萬霞,大他三歲,多年前遠嫁溫州。前不久丈夫出車禍不幸身亡。她丈夫生前是一位在溫州開皮革廠的個體老闆,她則一直在家裡相夫教子。突然之間沒了主心骨,她又不懂經營,一時之間皮革廠的前途她們母子的前途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三十齣頭的女人正是水豐草茂的成熟時節,又兼了這份喪夫的悲痛和對未來的恐慌,使她顯得憔悴滄桑,另有一種別人裝也裝不出來的凄美神韻。

這些天正被俠義心腸激蕩著的鐘敢,見了這對楚楚可憐的母子,心裡就湧出一股豪情來。

他問萬霞和老萬,是不是信得過他?要是信得過他願意來接手皮革廠的管理和經營。其實這時候,他對管理和經營還一竅不通,這樣一說,純粹只是出於一種英雄情懷,一股這些天來被鄉親們不斷誇讚而催生出來的豪氣。

老萬父女驚訝地盯著他看,半信半疑。

鍾敢就拿出磚頭般的大哥大,給陳軍打電話。陳軍本身就是學現代企業管理的,又有大企業的管理經驗,現在正在某個大型企業做部門經理呢,叫他過來一起幫忙,一定能把這個皮革廠搞紅火。

那時候的鐘敢,還真是無知者無畏,換到現在,他是無論如何不會也不敢打這個電話了。對工廠的規模它的運轉流程工人狀態資金情況什麼都一無所知,且在廠主人還沒答應他的前提下,想請到一個在大型企業里有著大好發展前途、現在過得很滋潤的優秀人才,談何容易?但那時候的鐘敢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尤其是面子,至多陳軍不來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令人叫絕的是,與他認識不過幾個月的陳軍,居然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了!

得到陳軍的應諾,鍾敢英雄救美的豪情更甚。

為了打消萬霞的顧慮,他說,過完年後就陪她先到皮革廠摸清基本情況,然後再與她簽訂經營管理協議,也或者他還可以以他的百萬家財作抵,解除她的後顧之憂。

萬霞摟著兒子,六神無主,望向她的老父。

看著鍾敢從小長到大的老萬,默不做聲地抽了一袋旱煙,然後慢條斯理地敲掉煙灰,又站起來伸了伸腰,這才不疾不徐對鍾敢說,就這麼定了。說著,他拍拍閨女的肩頭,鍾敢是我看著長大的,相信他,有什麼難處他會儘力而為的。

年後,鍾敢果真就隨萬霞母子到了溫州。

到廠里摸底的結果,令他大出意外,原來萬霞丈夫的死並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年前廠里的供銷科長捲款潛逃,原料供應商前來催款,已付現款的商家又來催貨,銀行貸款又已到期,銀行催還貸款,工人工資年終獎金都待發放……當財務一股腦兒向老闆彙報這諸多煩心事務時,這位中年男人的灰色情緒到達了頂點。而隨著了解的深入,發現萬霞丈夫生前還有一位婚外情人,在他死前,曾兩次到廠里來鬧,要求他與妻子離婚,這事廠辦的人知道,廠辦主任私下悄悄和鍾敢說,可不能讓萬霞知道,孤兒寡母已經怪可憐的,不能再讓她心裡添堵了。出事前老闆還和主任談過心,說恨不能殺了那個逼他離婚的騷貨,給過她一筆又一筆錢償還風流債,可她仍在無休止地糾纏。廠辦主任還對老闆說要去給那個女人做做工作,只是沒料到,什麼還沒來得及做,老闆已魂歸天外。

了解到這些真情實況,鍾敢還真是心裡一驚,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在老萬面前下的決心做的保證,不能什麼事不做就打道回府吧。他跟萬霞說要回深圳把那邊的事情儘快處理好,一個星期之內就回溫州來。其實這時候他已不再像來溫州時那樣熱血沸騰,而是心裡打著鼓,這樣的爛攤子毫無經驗的他能收拾好嗎?

到深圳後,他把溫州皮革廠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陳軍,陳軍詳細詢問了工廠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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