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緊急營救 第十一節 葉子驟死之謎

葉子離去後,奇人不相信她沒有留下片言隻字給他。但他又不敢去找葉子父母,那對可憐的老人,已被這驚天一擊雙雙打垮,如今都在住院治療。而且,更重要的,他們都不知道女兒的世界裡曾經有過奇人的存在,他若貿然去看望詢問,只會給老人傷痕鮮明的心再撒上一把鹽。

在痛苦中煎熬了很久,某天,奇人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他分別用自己的名字和名字的縮寫作為郵箱名,登錄葉子生前常用的郵箱,反覆以各種組合試了多次,均被提示用戶名或密碼不對。

又靜下心來想了許久。他將自己的名字縮寫與葉子的名字縮寫當成郵箱名,密碼則是他們相識的日子。這一下,居然真的有這樣一個郵箱並且進了!看到裡面有一封「致和木真雄先生」的信,奇人再次雙淚橫流,目不能視物。之後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抖索著手點開了這封信。

葉子的信里有這麼一段話:

……

從不曾想到和先生在大智慧的表象下,居然藏著那樣一個委瑣、背叛、恐怖的面目。當我偶然到法國出差,無意中在那樣一個陰謀者聚集的場所中看到和先生您,真地被您的言行所駭倒。其後在國內外發生的好些關聯暴動事件,其慘絕人寰之程度,令我絕望之餘無從寬宥自己。

假如您只不過是常常芳心大動,為美女所傾倒,斷不會使我如此痛不欲生。愛美,欣賞並消費美,仍然是生命的正向活動範疇,有可理解之處。然,若是喪失一切原則,推翻一切信仰,對天地萬物一概無所敬畏……如此妄為無懼,縱然再有神功高才,又與那打不死的殭屍有何不同?!

無法解脫。身心疲憊。如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中游泳,腳抽筋了,卻找不著一塊浮木可依。

更可怕的,是和先生您的電話一來,一切築好的屏障又都土崩瓦解。這無法根治的毒瘤,反覆發作,何時是盡頭?

在郊外漫無目的地開車狂奔。感覺窗外的風嘯里都帶著嘲諷。車裡的歌又催我淚下。

腦海里雜訊如雷。某些詞語反覆衝動,似是要衝破語法規則,各自飛天而去。

灰色情緒劇烈地膨脹,蔓延。如被拆遷中的房屋,到處垂吊著裸露的鋼筋。

……

在法國時,巧遇久未謀面的向秋生先生,他一直是我敬重的前輩,那一天,我懇請他回答一個問題:如果你是張愛玲,不過並沒幸或不幸地成長於遺老之家,而是做了個愛國青年,卻愛上濫情且賣國的胡蘭成不能自拔,你會怎麼辦?

向先生先是驚奇我為何問這樣無厘頭的問題,後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笑答:如果你作為記者想做一項社會調查的話,我的回答是,要麼殺了胡蘭成,要麼自殺。

向先生多年未見,而今在我最困難時出現,他的驚天之語,雖屬玩笑,於我,卻似先知的啟示。

這是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表面看,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然從深處看,它何嘗不是最後的拯救?

沒有了你,我活不下去。

你讀到此信時,我的靈魂已在永遠有綠地和鮮花的地方。但願她能護佑塵間的你從此活得清澈,無愧,有所敬畏。

縱使生與死能夠阻隔眾多人與物,然,真情不可惜。我始終相信,這一無外物所制的純粹的真情,會在超脫生死、超越道德、模糊家仇國恨、無分各族利益的星空中,永遠耀閃著光芒。

……

奇人看到葉子的這封信,悲不能禁,幾乎當場昏倒!天啊,這是多大的誤會啊?!他跌坐在沙發里半天不能動彈。

這是他從事如此職業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心如枯槁。

為什麼他深愛的女人一個個都離他而去?難道這就是他的命么?

腦子裡忽然冒出某位詩人的話,生命只是死亡的遺物罷了。

遺物。

遺物一詞,使他驟然想起多年前的第一個戀人。在他的保險柜里,放著她送給他的一隻手錶,那隻表,他從未戴過。時間從未開啟。之前一直以為可以等到團圓的那天,讓她親手為他啟動他們共同的幸福時光之旅,然而。還有一個他預備送給她的結婚鑽戒,也已永遠無法送出。它們,與他一樣,都只成了她的遺物。

她是他的戰友。某年為運送一個絕密資料,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火車,橫跨數個國家,再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的油輪迴國。這期間她幾乎未曾閉眼,一直緊緊地懷抱著那資料。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決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就辜負了其它同志所付出的艱苦卓絕的勞動。這七十多個小時不眠不休心理高度緊張的生活,使她回國後幾乎崩潰。將東西交給單位後,上級給她安排了一個賓館的最高層,這整個一層只有她一個住客。放鬆神經後的她反而開始做噩夢,夢見東西被人搶走了,那凄厲的尖叫,哭,喊,將走廊里的守衛嚇得膽魄俱裂。

一個月後,他被獲准探視。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後來,她回到歐洲。再後來,她杳無音訊,如人間蒸發一般,誰也聯繫不上她了。再再後來,組織確認,她已犧牲。

到如今,她的墓碑上沒有名字,相片是一張模糊而抽象的素描畫,墓穴里埋藏的是她的衣物。當年,得知消息的奇人到她的墓前跪下,心如絞索,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從追憶中回過身,他平心靜氣再次細讀葉子的信,讀到最後,感受到了葉子那一顆博大、包容而思考著的心。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索這樣一些熟極而流的名詞,比如國家,民族,利益,仇恨與友愛,秘密與陰謀,人類與非人類物體等等。

當他讀到葉子說「沒有了你,我活不下去」時,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第一次看見葉子,並非請她吃飯的那天,實則更早,幾乎早在半年之前。那天他在一個書吧等人,無事的時候,順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看。服務員送咖啡來讓他抬起了頭。這一抬頭,從此改變了他的生活。

他看到右前方坐著一個穿豆色棉麻上衣的女子,脖子上隨意地搭了一條深綠色的絲巾。麻料上衣略有些皺,但正是這皺使得她的清瘦更有了一絲絲憂傷的味道。即使她右臂膀倚著牆,坐姿是朝向他這邊,他也只看得到她的左側面部,且這半邊臉也被一縷沒被束住的長髮遮掩掉了一部分。從這有些微黃的黑髮的間隙里看過去,她的臉似乎有些蒼白,唇色也決無一般女子的艷紅,嘴角似抿非抿,隨著臉上的頭髮偶爾被風吹動而略有吹氣的動作。從耳到下巴的弧線極為優美,從他這側看去,下巴是微向上翹的。她的眼神幾乎沒有挪動過,似乎是盯著前方某排書架上的某本書,但有人從她前方走過,她的眼神也不曾飄移挪動。

他看得有點兒入神。

直至等候的人到了,才醒悟過來。「對她著迷了?」那人問他。奇人悄然笑道,「不認識。」那人就說他認識她,叫葉子,是電視台的,要不要他介紹一下?奇人趕緊把他拉了坐下,開始談正事。葉子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但他的心裡,忽然就有了一絲道不明的痕迹。之後在與其它女子身體友好的時候,這個有些憂傷的女人的身影總會閃過他的腦際。

很長一段時期以來,他已忘記了真愛是什麼模樣,乃至什麼是真。

在他的初戀情人犧牲以後,雖然也與若干女人有過身體交融,甚至偶爾也會生髮依戀之念,但再無那種至真至切之感,無論真情假意,謊言抑或實話,他都懶於細究,從不粘滯。

那天在書吧看到葉子,哪怕僅只是一個側影,卻忽然讓他的內心生髮出一種牽念,一種無以名之的衝動。當時在聽到同伴說了她的名字和職業後,便留了心,回家就上網查了一堆有關她的資料。看著電腦里她正面的照片,她說話的樣子,以及她說過的話,寫過的文字,他的心被輕輕地揪了一下。其後這種微痛的感覺一直在工作之餘伴隨著他。甚至與女人上床,也是為了體驗某種關於她的想像。

縱使他智商160,學富五車,人近中年,也無法解釋造物主在他身上究竟施了什麼魔法,讓他的身心變得如此詭異。

懷揣這種微痛過了半年。在一次會議上,他偶然認識了電視台的小Z,葉子的助理。猶豫掙扎了好一陣,他終於和小Z談起了葉子,裝作無意地說自己小時候在杭州住過,天知道為什麼他會撒這種謊。小Z果然說葉子正是在杭州長大的。說不准你們還是親戚呢,小Z開起了玩笑。後來,他把葉子的電話給了奇人,親戚嘛,遲早總得相認,他笑。奇人看著小Z,以為他是上帝派來的天使。過後想起這事,還是覺得神奇。

坐在葉子的對面,看著真實的整個兒的她,奇人一直微痛的心安寧了。她不似那天在書吧那般只一動不動地出神,相反,臉上一直籠罩著一份溫存的笑意,偶爾還會俏皮地打趣幾句。不過,即使她偶爾俏皮,或溫存地笑著,也仍然不能驅散她身上某種無法清晰捕捉的神秘氣息。正是那縷肉目無法視之卻又若隱若無地似乎觸手可感的她的特殊氣息,讓他的心,由微痛著,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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