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吳井然憋了一肚子悶氣,出了縣警察局後再也按捺不住,徑自向黎天成抱怨道:「他韋定坤是什麼貨色,去抓冉慶標時,還是從我保安隊和你的鹽廠護鹽隊里借調的人手!一佔領警察局後,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居然越過縣黨部自己就當起了『代局長』!書記長,軍統局的人可真是『白眼狼』!咱們今後再也不能受他糊弄了!」

黎天成知道他蓄憤已久,只得等他發泄完了,再決然講道:「好的。從現在起,你掌控好你手下的保安隊,不要讓他蠶食了去;我也給任東虎兄妹打一下招呼,不讓他們的護鹽隊也在這裡面瞎摻和。」

眼看就要到手的警察局局長之位飛走了,吳井然恨得咬牙切齒:「古書上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完全應該改成『非我派系,其心必異』了!這一次咱們得到的教訓好深啊!」

黎天成瞧了瞧四周,擺手說道:「好了。你我心中有數就行了,下來後不要對外亂講,免得授人以柄。」

「嗯。」吳井然還是氣呼呼地走了。

回到縣黨部辦公室,黎天成獨自默思了許久,喚來朱子正:「我去縣警察局這段時間裡,雷幹事可有什麼異常動靜嗎?」

「少爺,你不問倒還罷了,一問我正想起來了:剛才雷幹事好像過來找你了。」

黎天成眼睛頓時一亮:「你快喊他過來。」

不多時,雷傑匆匆進了他辦公室,還沒落座就急急問道:「書記長,你過去和韋副站長談得怎麼樣?其實,我最是希望你們倆能夠和衷共濟、同創功業。」

「雷君啊,當初到忠縣建黨建團,你、我、王拓,咱們三個人並肩聯手一路闖來,和武德勵進會反動分子進行了多少鬥爭,經歷了多少阻撓和艱險,咱們才真的是和衷共濟、同創功業的好兄弟!」黎天成娓娓傾談,對雷傑動之以情。

雷傑聽到這裡,眼眶中已是亮晶晶的了。

黎天成又繼續款款言道:「當然,你們韋副站長應該也在幕後為剷除忠縣武德勵進會頑固分子出了不少力量。但他現在竟是乘勢『摘桃』『鳩佔鵲巢』,居然連原本屬於吳井然隊長的警察局局長之位也奪了過去!你讓我們這些經歷過一線鬥爭的黨團同志怎麼想?你瞧一瞧,連忠縣境內最大的武德勵進會殘餘分子牟寶權,而今都還逍遙法外,你們韋副站長此刻卻又為什麼不願繼續深挖下去呢?」

雷傑答道:「我聽韋副站長說過,軍統局上層領導和四川省政府王纘緒、潘文華達成了協議,讓牟寶權暫時留職察看,以觀後效。」

實際上,韋定坤私底下和他談到的是:目前武德勵進會在忠縣最強硬的敵對分子冉慶標已被清除,黎天成此時挾縣黨部書記長之尊,擁朱家、鍾家、任家等三股本地豪族勢力之助,已經完全成了名副其實的「忠縣第一人」。為了防備他一枝獨大,也為了稍稍掩住他的風頭,只有繼續留下牟寶權對他進行制衡。這就是忠縣境內軍統局勢力和中統局勢力激烈暗鬥的一個呈現。但對像雷傑這樣不乏幾分血氣義勇的新進青年而言,他從內心深處對韋定坤這樣的權謀詭計是不以為然的。

黎天成覷出他的心虛躲閃之色,便「圖窮匕見」了:「現在,你們韋副站長放著肅清武德勵進會餘毒的大事情不做,卻插手搶走了塗井鹽廠方遠照一案,企圖配合四川省黨部的汪系勢力,一起攻擊我縣黨部『縱容赤化、防共不力』。雷傑同志,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咱們一起苦心籌建的『全國黨建示範基地』被他們毀於一旦嗎?難道你就忍心辜負果夫老部長、厲生部長對咱們的滿腔期望嗎?」

雷傑聞言,「啪」地雙腿一挺,站直了身子,肅然而語:「『黨辱我辱,黨亡我亡』,這是我們中央組織部同志共同的信條守則,雷某無時無刻不敢稍忘!」

「很好。」黎天成點頭道,「那你告訴我:韋定坤究竟抓住方遠照要做什麼樣的文章?究竟想怎麼樣對縣黨部發難?」

雷傑沉吟了,沒有答話。

黎天成逼問道:「是韋定坤不讓你告訴我的?可是韋定坤能取代你心目中黨部的位置嗎?」

雷傑垂低了頭:「請……請書記長體諒我的難處。我……我……軍統局那邊的紀律也是很嚴酷的。」

「啪」的一聲,黎天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當初牟寶權抓住你安裝竊聽器的事情發難時,我黎天成是怎樣維護你的?那個時候,他們咄咄緊逼,可我分過你是中統局還是軍統局的人嗎?那個時候,我對你們軍統局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了嗎?」

雷傑眼中慚色滿溢,無法作答。

黎天成又緩和了語氣講道:「你放心。韋定坤應該不知道我已經清楚你的身份,你這個時候向黨部坦白,其實是很安全的。」

雷傑躊躇了半晌,終於答道:「算了,為了黨國利益,雷某可以摒除門派之見。書記長,你有什麼就問吧。」

黎天成銳利地問:「韋定坤他們對方遠照查得如何了?」

「方遠照經不起冉慶標、韋定坤的手段,已經完全招供了:他是新近加入共產黨的,通常在西沱碼頭和共產黨石柱縣委的地下交通站接頭。」

「哦?他供認出『吊耳岩鹽案』和共產黨有關係嗎?」

「沒有。他說,他確實不清楚『吊耳岩鹽案』的內情。」

「韋定坤一定想出了如何利用他來大做文章了?」

「韋副站長準備利用他去『釣』出石柱縣的共黨地下分子,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並藉此把『吊耳岩鹽案』推到共產黨石柱縣委的身上。到時候,韋副站長將它做成人證、物證齊全的『鐵案』,料想共產黨也必是十分被動、難以招架。」

黎天成聽罷,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韋定坤,出手當真是狠毒至極!他冷笑道:「你們韋副站長未免想得太美了」—方遠照既已被抓,共產黨內和他曾經有過聯繫的人員一定會迅速全部轉移的。他們哪裡還會待在家裡乖乖等死。」

「據那個胥才榮說,冉慶標當時抓方遠照的手段是很狡猾的,冉慶標讓田廣培騙方遠照到萬縣去開會,然後在萬縣境內將他突然抓獲的,事先一點兒風聲都沒有泄出。他們當時是要一心瞞過咱們鹽廠黨分部,故做得隱密至極。所以,共產黨石柱縣委應該也是毫無察覺的。」雷傑詳詳細細地講道,「而且,韋副站長還想好了備用計畫:倘若在西沱碼頭失了手,他還可以利用方遠照回過頭來深挖隱藏在塗井鹽廠里的親共分子和赤化分子,然後把這一切栽到共產黨鹽務代表齊宏陽的身上,逼共產黨向黨國乖乖道歉、退避三舍。」

「他這套備用計畫肯定會對鹽廠黨分部的黨務工作產生消極影響。齊宏陽,就由我們對付著便行了—他韋定坤何必亂插手?」黎天成心底暗暗震蕩個不停,臉上卻無絲毫異色,「好吧。雷幹事,謝謝你對黨部的滿腔忠誠!韋定坤副站長那邊有什麼情況,請你及時告知我,以免縣黨部將來落得十分被動!」

雷傑鄭重點頭:「好。」

「中央組織部任命你為忠縣黨部秘書的批複文件很快就會下來了。」黎天成站起了身,向他伸出了右手,「黨組織對你工作的認可,是實至名歸的,是對你滿腔忠誠的褒獎。你在黨組織的關懷下,一定會進步神速的。」

雷傑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多謝書記長的成全,我一定對黨竭誠盡忠!」

趙府後院的地下密室里,正牆上懸掛著的正是日本裕仁天皇的半身戎裝像。戴著金邊眼鏡的年輕天皇,彷彿活人一般,在牆壁上用威嚴而凌厲的目光俯視著室內的一切。

趙信全、歐野禾和那個臉戴「大頭福娃」面具的黑衣人肩並肩跪坐在地,各自垂眉合掌,低聲頌唱著日本的國歌《君之代》:「吾皇御統傳千代,一直傳至千千代;直至小石變巨岩,直至岩石滿苔蘚……」

頌唱完畢之後,他們一齊叩了九個響頭,這才回到榻床上分三方坐下。

趙信全喝了一口清茶,緩緩開口言道:「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傳達軍部發來的一篇特急指示。軍部聲稱:大日本皇軍在武漢外圍遭到了國民黨軍隊的全力阻擊,兩三個月內難分勝負。因此,他們要求我們必須在後方儘快實施『515絕密計畫』,打斷對國民黨前線部隊的鹽供應,引起他們的恐慌心理,從而有利於皇軍施以最後的『雷霆一擊』!大家聽明白了嗎?」

歐野禾、面具人齊齊低頭應道:「一切但憑川崎君的吩咐。」

趙信全悠悠講了起來:「我昨天到忠縣警察局去當面拜訪過那位新任代理局長韋定坤了。此人不苟言笑、架子不小,實在是難以接近啊!雲鷗君,你通過馬望龍和他接觸過沒有?」

歐野禾收起了平日的那些艷媚之色,談吐之間甚是幹練:「我從馬望龍嘴裡探到:韋定坤是軍統局方面來的人。他私底下沒有接受過馬望龍的多次邀約吃請,所以我還沒有和他直接見面過。至於他為什麼會到忠縣來蹚這潭渾水,馬望龍含含糊糊的沒有多說。」

「真的?他竟是軍統局的人物?」那個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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