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石寶寨牌樓旁那家「宋氏大酒樓」大廳里,端坐在餐桌主位上的馬望龍用竹筷夾起了一塊石寶蒸豆腐吃下,頓時雙眉舒展,贊道:「這道蒸豆腐的味道吃起來好特殊喲!完全就像粉蒸扣碗肉一樣,真是妙極了。」

黎天成朝田廣培、吳井然遞了個眼神:「馬處長既是這般誇讚,你們兩個『忠縣通』還不快介紹介紹?」

「馬處長,這便是我們川東一帶特色小吃—石寶蒸豆腐。」吳井然應聲介紹道,「這道小吃,只有石寶鎮才有。石寶鎮上,只有宋家這個店做得最地道,它的豆腐材料是用石寶寨頂上『鴨子洞』里的『龍涎水』點成的,十分細嫩綿軟。然後,再把這豆腐用香油炸透,另用紅糖汁水煮軟,和上各色調料,再裹上做扣碗肉的料粉,裝入香油大碗,置於火灶上蒸熟便可食用。」

馬望龍細細聽完,不禁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道小吃兼有粉蒸扣肉和油炸豆腐兩種美味之長,確實是難得的佳肴。」

正說之間,他目光一掠,竟瞥見廳堂中央方形香案上供放著一個東西,不禁暗暗一怔,隨即失聲言道:「好寶貝!好寶貝!看來,你們石寶鎮不愧有『石中之寶』的美譽!」

說著,他放下雙筷,便施施然向那香案走過去。黎天成、吳井然、田廣培等也只好隨他同行。

香案的前半部,放著一個盛滿清水的銅盆,裡面全是五光十色的三峽卵石。馬望龍看著它們,侃侃談道:「諸君有所不知:現在收藏奇石才是上流社會的一大雅趣。馬某剛才說了,你們這石寶鎮既有『石寶』之名,可以理解為『石中之寶』的含義吧?『石中之寶』,價值遠超黃金美玉。只不過,又有誰真正懂得收藏奇石呢?常人都說『陰陽石』最珍貴,一看到半黑半白的奇石就高興得不得了!

「可是,他們其實都錯了—『陰陽』者,坎離也,水火也。五行學說之中,水為黑色,火為紅色,所以,有一半黑亮如漆而另一半紅若雞肝的奇石,才能稱為真正的『陰陽石』!」

黎天成聽著,笑而贊道:「馬處長果然是雅趣脫俗,而且胸懷珠璣,我等佩服。」

馬望龍卻不答言,目光越過銅盆盯在香案後面那個桃紅木座架上:那裡平放著一塊狀如牛角、漆黑髮亮的六寸石刀。他的眼神忽而迷離起來:「但在傳說中的『玄機石』面前,『陰陽石』又算得了什麼?你們不知道,孔部長府中的正廳上也供奉著這樣一塊黑石,被稱為『黑璧』—他曾經說過,世間唯獨這純黑的玄機石才有辟邪納福、保家護身的妙用。宋家酒樓里這塊石角,黑亮得沒有一絲雜色,應該便是那罕見至極的玄機石吧?」

看到馬望龍幾乎要把那塊黑石一口吃下的模樣,田廣培眼珠一轉,立刻喊來酒樓的宋老闆,問道:「老宋,你這塊黑石頭賣不賣?」

宋老闆搓了搓雙手,苦笑著答道:「長官,這『黑角靈石』是我宋家祖傳的鎮店之寶,不管出多少錢也不賣。」

「老宋,你就開個價吧!」田廣培扭住他不放。

宋老闆搖著腦袋:「真的不賣。」

黎天成看到馬望龍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只得上前言道:「老宋,你家裡的什麼困難,縣黨部、縣政府都可以給你解決。這塊『黑角靈石』,你不如還是賣給我們吧。」

宋老闆漲紅了臉:「我賣了它,就是賣了我的老祖宗!換成是你們,你們肯幹嗎?」

馬望龍在一旁立刻激烈地咳嗽起來。

吳井然「啪」地一腳踢在板凳上,滿臉凶氣地吼道:「你敢不賣?老子馬上封了你的店,讓你做不成生意!還他媽『鎮店之寶』!」

剎那間,店裡其他顧客都紛紛噓起聲來:「這官府的人和土匪差不多!」「好不講理!」「莫非還要硬搶別人的東西!」

黎天成往四下里掃視了一番,驀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躍入眼帘。他心裡暗暗一跳,卻又立刻緊緊按捺住,臉上卻不露聲色,悄悄拉了拉馬望龍的衣角,壓低了嗓音道:「馬處長,再這麼硬幹下去只怕影響不太好。我們下來再做一做宋老闆的工作,你看……」

馬望龍雙眼一鼓,甩了一個重重的眼神砸向他:「黎書記長,你真是愛民如子、洪恩浩蕩啊!算了,今天掃興,石寶寨我就不上去了。」

黎天成、田廣培等人也真沒料到馬望龍竟是一氣之下拂袖而去,真的就沒登上石寶寨遊覽。到了河岸,黎天成暗暗沉吟,只是停步送別了馬望龍,自己卻沒有上船。

馬望龍終究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回身問黎天成道:「咦,書記長,你為何不與我一起回塗井呢?」

「馬處長請先回。」黎天成微笑回答,「我留下來再和宋老闆交涉交涉。」

看到黎天成這麼殷勤懇切,馬望龍就不好再濫發脾氣了,便說道:「黎書記長,其實我是想拿這『黑角靈石』送給孔部長,希望獲得他在鹽務方面的全力支持。那就真拜託黎書記長了,希望你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吳井然在旁邊從鼻孔里抽出一股粗氣來:「書記長,你去『先禮』。實在不行,我就『後兵』。」

黎天成拱了拱手,笑應了幾句,目送著他們遠去了。

當船影徹底消失在水際線時,黎天成才緩緩迴轉了身,臉色一下變得沉峻了:剛才在宋氏大酒樓里,他看到的那個熟悉背影,竟然是陳永銳的!陳永銳為什麼會在此時來到石寶鎮?而且,他居然不和自己接頭便徑自潛入了忠縣。這真是有些反常。

一路沉吟著,黎天成走回了宋氏大酒樓。在店門口那裡,宋老闆正似笑非笑地坐著,彷彿一直在等著他的回來。

「宋老闆,我是朱萬玄的外甥,你應該和我這位舅舅的關係很熟。」黎天成只得擺出了自己在忠縣的人脈關係。

宋老闆一抬手止住了他,並遞上來一張字條:「黎公子,這是你朋友留給你的字條,他說你一看就明白了。」

黎天成接下一看,只見字條上寫著:「石寶寨頂,崇聖寺內,相見在近,不勝欣喜。」尾端沒有留下寫作者的姓名。但熟悉的字跡,讓黎天成無須多問什麼了。

當下,他不敢耽擱,卻也不好從石寶寨前門進去,就徑自從玉印山的後山梯道攀登而上,直入崇聖寺。崇聖寺內內外外供奉著三百六十五尊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石佛,恍若一片叢林,而香客廂房則隱沒在這「佛林」中央。

黎天成剛一進寺,便迎面來了一個小沙彌,將他領到廂房叢中一間凈室里:陳永銳果然已在那裡靜靜而待。

「獵風老師,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黎天成滿臉喜色,大步邁前,向他伸出手去。

「哦?黎書記長,你現在當國民黨的官僚當久了,似乎是越來越會擺官威、耍官氣了?是不是『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陳永銳的笑聲似輕實重。

「獵風老師,學生豈敢?」黎天成知道陳永銳這是針對自己先前在宋氏大酒樓里的表現而發,只得低頭答道,「獵風老師,那也是我迫不得已的違心之舉。請獵風老師原諒。在我心目中:人民群眾永遠是我們共產黨員的強大依靠。」

「嗯—你保持著這個政治覺悟就好。」陳永銳斂起了取笑之色,「我認識馬望龍,我也知道他現在的職位,所以我明白你為他『搜刮』宋氏大酒樓『黑角靈石』的用意。」

說到這裡,他將一方木匣「沙」地從桌上推到了黎天成面前。

黎天成打開一瞧,匣中那塊「黑角靈石」赫然在目,便大吃一驚:「獵風老師,你這是……」

「你應該知道的:國民黨官員千方百計要不到的東西,我黨卻總是能讓群眾心悅誠服地獻出來的。你把這『黑角靈石』轉送給馬望龍,將來會對你在忠縣鹽廠的潛伏工作大有裨益的。」

黎天成眉目間喜色橫溢:「獵風老師,謝謝你及時為我排憂解難了。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公開酬謝一下宋老闆。」

「哦?站在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的角度,你準備如何酬謝他?」

「我會讓石寶鎮公所的所有政務接待活動都來宋氏大酒樓消費。」

「也好,只有這麼做才會不讓別人起疑。我會去和宋老闆溝通一下。」

黎天成這時才將話頭切入正題:「獵風老師,你這次到忠縣究竟是為何而來?」

「我是為調查『吊耳岩鹽案』事件而來的。」陳永銳回答得很明白了。

黎天成終於憋不住,將心底那個問號拋了出來:「我們黨組織對這樁事件究竟插沒插手?」

「川東特委向周副主席專門彙報過了,他們絕沒有擅自介入這次案件。」

「川東特委既是沒有,會不會是石柱縣黨委擅自行動?」

「這也正是我們的顧慮。所以,我這一次才會下來秘密調查。當然,我本想隔幾天再去找你,可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就遇到了,沒想到還順便幫了你一個忙。」

黎天成悠悠一嘆:「真不知道是哪一股勢力介入盜走了吊耳岩的軍鹽。」

「不管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