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從馮承泰口中得知中統局即將對黨內一批重要同志採取特別行動之後,黎天成不禁暗暗為之焦慮。他還來不及沉浸在剷除日諜分子的巨大快樂之中,便又必須立刻緊斂心神、冷靜而處。他想及時把這一重要消息傳給陳永銳和上級黨組織知曉。

正巧,這天他收到了一個小孩傳遞來的字條,字跡是陳永銳的手筆,約他速到許家小院接頭一聚。

黎天成狂喜之下,連忙收拾好一切,就準備出門赴約而去。

剛剛踏出辦公室的門口,裡面的電話響了起來。

黎天成腳步略停,微一躊躇。但他太想和陳永銳儘快見面了,哪裡顧得上又返身回去接電話,便一頭疾步走了出去。

秋日乾冷而潔凈的金芒灑在陳永銳的眉睫之上,迫得他微眯了眼。他坐在許家小院里的石條凳上,撫摸著右腿上的傷疤,慢慢嚼著煙葉子。前不久,他奉命去雲陽縣指導黨的地下組織建設,不料竟遭到了國民黨中統局特務隊的跟蹤伏擊。雖然他全身而退,但卻被敵人的「冷槍」打傷了右腿,從此以後行動變得大為不便。這一次他潛入塗井來見黎天成,一方面是想因趙信全等被殲之事向他祝賀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提醒他要注意提防中統局秘密特務的巡察和刁難。

然而,陳永銳卻並不清楚,此刻他自己已落進了國民黨中統局特務布下的大網裡。

在許家小院斜對面的那座吊腳酒樓「悅來香」第二層臨街雅間里,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中統局高級督察員黃繼明雙手扶著望遠鏡,正從窗帘的小縫中密切地關注著許家小院外圍的一切動靜。

一個便衣監視員向他稟道:「目標人物進了許家小院後就沒有出來過,什麼地方也沒去。」

黃繼明只顧自己專心致志地盯視著,好一會兒才問道:「這家小院的前門後院都布控到位了?」

那個監視員點了點頭:「我們已經出動了足夠的人力監控他了。他是絕對逃脫不了的。」

黃繼明直起了腰,臉上露出了一絲冷澀的笑意:「辛苦大家了—能夠一路跟蹤他到這裡來還沒弄丟,這實在是難得。希望大家要提起精神,再接再厲。我猜想,他到這裡來應該是和中共川東特委的重要人員接頭的。這一次,務必將他們當場捕獲!」

便衣特務們齊齊低聲應道:「為黨國效力,決不懈怠!」

黃繼明踱回茶几旁坐下,卻見樓梯上恭恭然走上來一身便裝的韋定坤和胥才榮。

韋定坤一看到他,便熱情萬分地喊道:「黃委員,你到咱們縣裡怎麼也不事先招呼一下,讓屬下們也好好準備一下孝敬你老人家啊!」

黃繼明一抬左手止住了他的大呼小叫,道:「聲音輕一些。本座是執行絕密任務才臨時趕到這裡的。」

韋定坤和胥才榮互視一眼,吐了吐舌頭,立即閉住了嘴。

「對面的許家小院里鑽進了共產黨的一條『大魚』,代號叫『獵風』。本座和這些兄弟是從重慶一路追蹤他來到這裡的。看來,他是到這邊來和中共川東特委的要人接頭聯繫的。本座到忠縣後,剛才就讓人只通知了你和黎天成。黎天成好像出去了,沒接到我讓人打的那個電話。你八字臉倒是及時趕來了!看來你比黎天成的運氣更好—難得在今天親眼見證一場國共特務高層的精彩較量!」

胥才榮馬上討好道:「這幾天我們韋副站長一直守在塗井鄉處置日諜趙信全的善後事宜。所以,局裡的電話很快就聯繫上我們了。」

韋定坤瞧著黃繼明的臉色,小心至極地問道:「黃委員,你們對小院外圍的重要點位布控到位了嗎?要不要我們軍統站這邊調人過來支援一下……」

「不用,不用。你看,許家小院門口外面左邊那個賣炒瓜子的小販,便是我們一路跟蹤過來的人。」黃繼明右手一擺,冷笑而語,「這方圓三四里都是我們中統局布下的天羅地網,那個共黨特務分子獵風再厲害,今天也翻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那……那讓我們下去站一站邊哨可好?」胥才榮也想在黃繼明面前極力爭個好表現。

「好好在上面『看戲』吧!何必下去湊熱鬧?」黃繼明埋頭呷了一口清茶,目光在他倆臉龐上斜斜一掃,「你倆就陪本座一起等吧!等著另一條『魚兒』游過來上鉤!」

陳永銳在小院里靜坐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心底竟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緊張。

他決定到外面街上散散心。

推開院門,撐著傷腿,他看到右手邊有一個炒瓜子攤,香氣誘人,便走了過去。

那個拿著木勺正在翻炒瓜子的年輕人見他步步走近,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竟還拿白毛巾擦了一下臉角的汗水。

「瓜子多少錢一斤?」陳永銳向他問道。

「一角錢一斤。」

「給我來兩斤。」陳永銳掏出兩塊銅板丟了過去,彷彿是隨意而問,「我記得上一次來好像是七分錢一斤吧?」

「是,是,是。但是現在葵花子漲價了,這炒瓜子自然也跟著要漲啊!」那年輕人把炒瓜子裝好紙袋向他迎面遞來,「我……我也是才學沒幾天,炒得不好你可別見笑啊。」

陳永銳在接過那隻紙袋時,一眼便覷到了他右手食指指肚上那層厚黃的老繭,心裡頓時暗暗震動了一下,臉上卻不露聲色,剝了幾粒瓜子,一邊吃著,一邊笑問:「這位兄弟在炒瓜子前是做什麼買賣的?」

「哪有做什麼買賣?就是東走西走擺小攤攤的。」炒瓜子的年輕人額頭上又冒出大汗來,急忙拿毛巾擦了幾擦—但炒瓜子爐里的煙火其實早就熄了。

「嗯—你這瓜子炒得還不錯。我吃完一定再來你這裡買。」陳永銳一笑,拿著瓜子紙袋,施施然又開門回到了許家小院里去了。

一關院門,陳永銳的面色便沉峻起來:那炒瓜子的年輕人分明是拿過槍開過火的人物!但他身上又看似並無太多的匪氣,倒像是軍統局或中統局那邊的角色!難道自己已被他們盯上梢兒了?

他念及此處,額上冷汗一下直涌而出。但他轉念又一想:會不會是自己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了?必須得再想一個辦法試探一下。

於是,他拿了一塊「陳氏醫館」的木牌,推開院門,徑自在右門框上高高掛起,然後走了進去。

果然,不一會兒,在「悅來香」酒樓里監視著的黃繼明立刻傳下令來,就讓一個偽裝成行人的便衣特務順手把那木牌摘了拿開—黃繼明這是在提防陳永銳用這塊木牌向外界發送暗號呢!

其實,陳永銳躲在門內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出所料,自己真的是被國民黨特務盯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後院小門,從門縫裡往外一看:只見人影綽綽,在巷角忽閃忽動,顯然是敵人埋下了暗樁。

這一刻,陳永銳明白了:以自己先前的身手,或許還可以殺開一條血路逃將出去!但眼下自己腿部受傷,很明顯是難以突出重圍了。而且自己還不能貿然行動!自己一旦貿然殺開,必敗無疑。自己若被打倒,國民黨秘密特務照樣可以偽裝現場「守株待兔」,在院里設伏坐等來接頭的黎天成!所以,自己是決不能先於黎天成來到之前逃跑或行動的。一旦逃跑或行動,黎天成就難免遭到暴露了。那麼,對自己而言,目前只有唯一的一個條路:必須死等到黎天成到來後再隨機應變,助他逃過這一場大劫!

陳永銳定下心念,立刻跑回院壩之中,把那一籠養著的信鴿全部開籠放飛了—他相信,總有一隻鴿子會飛回到它應該飛回的地方,將他此刻的消息帶給他的同志們。

一見到許家小院的上空突然「撲楞楞」飛起了一群白鴿,黃繼明和韋定坤的面色登時都變了。

韋定坤叱道:「讓弟兄們趕緊開槍把這些鴿子打下來!」

黃繼明緩思了一下,卻一擺手:「不用—他拿這些鴿子就是故意引我們開槍的!我們一開槍,那個前來這許家小院接頭的另一個中共地下分子便會驚覺到、聞聲而遁!所以,大家暫時不要開槍—敵不動,我則亦不動;敵若動,我則疾動!」

「萬一陳永銳就是利用這些信鴿向前來接頭的共黨地下分子報信呢?」韋定坤還是問出疑慮。

「哦?你見過有人會數百里奔波來到這裡巴巴地放鴿子給別人報信嗎?」黃繼明瞥了他一眼,「假如這些信鴿管用的話,他又何必一直待在這裡苦等?也許他已經發覺了我們,但我們已將他圍成了『困獸』—我們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倘若他死不要命地拼出來把局勢引爆呢?用他的生命向他的同夥報信呢?」

「馬上把他當場格殺或拿住,然後偽裝好現場,咱們再繼續守株待兔!」黃繼明奸笑道,「本座已經把一切局面都掌控住了—你們只需陪本座欣賞這一場『好戲』上演。」

他倆正說之間,守在窗邊的胥才榮突然叫道:「街那頭進來一個人。」

「是誰?」黃繼明有些不耐煩地喝道,「你覺得他很可疑嗎?」

胥才榮注視著那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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