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劉國范被暗殺之後,黎天成明顯地感覺到韋定坤的氣勢終於蔫了下去,再也不像從前那樣不可一世了。他從內線探到消息,由於「飛狐計畫」的失敗,戴笠把韋定坤召到重慶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並對他給予了內部通報批評的嚴重處分,大大地當眾掃了他的面子。這樣一搞,韋定坤哪裡還能再翹得起尾巴?黎天成心頭不禁一松:由此可見,圍繞塗井鹽廠內外的國共暗鬥,終於可以停息一段時間了。
這天,他正準備下到鹽井灶房去巡察,辦公桌上的電話驀然急促地響起了。他接過一聽,裡面傳出了吳井然風風火火的聲音:「稟報書記長,今天凌晨牟寶權終於清醒過來了,他交代了:當初是趙信全走後門讓他推薦郎山平到塗井鹽廠工作的。」
「什麼?」黎天成心頭大震,馬上下令道,「你們拿他這話趕緊去和郎山平對質。」
「對質過了。郎山平還是死活咬定自己是應聘進了塗井鹽廠的。」
黎天成的目光停落在趙信全當初送給他的那座「羊馬相戲」銀質雕像之上,思考少頃吩咐道:「不必再和郎山平糾纏了,你立刻帶人過來火速扣押趙信全。現在,至少可以懷疑他是通日分子。」
吳井然答道:「書記長你真是鐵面無私。我還擔心你會顧慮趙信全是世交舊誼不好出手。不過,書記長,郎山平都被抓了不少日子了,假如趙信全是通日分子的話,恐怕他早就逃跑了。」
「不管他跑沒跑,我們也要先去搜捕一番再說。」
「好,吳某即刻領命。」吳井然不再拖延,「我會先讓塗井鄉派出所的警員去趙府外面包圍著。」
擱下電話,黎天成一手拿起那座「羊馬相戲」銀雕像翻看著,胸中心潮湧動而起:一直以來,為什麼趙信全會如此熱衷於謀取鹽廠內部的管理權?為什麼趙信全會和牟寶權、沙克禮等人拚命勾結起來暗算自己?為什麼趙信全會垂涎鍾世哲的私井……如今,這一切問題都已有了一個清晰的答案:趙信全極可能就是那個在幕後隱藏得最深的日諜分子!他送給自己的這一座銀雕,絕不是什麼「羊馬相戲」,而是暗潮洶湧的「羊馬相鬥」!
正在此刻,電話又似雷鳴一般響起。這一次讓黎天成萬萬沒料到的是,電話那頭竟是韋定坤:「黎書記長,你我畢竟還是黨國內部的同志和戰友,我有一件大事不得不告訴你。」
黎天成平緩了心情,不忙不亂地答道:「多謝韋副站長還以我為『同志和戰友』。你有什麼大事,儘管直言吧!」
「趙信全是日諜分子!是日寇『515計畫』在忠縣的幕後主使者!」韋定坤一開口便讓黎天成渾身劇震。他馬上反問道:「韋副站長,你怎麼知道的?」
「是鄭順德今天早上派人送密信給我的。鄭順德還在信里說,他這段時間一直是被趙信全脅迫軟禁著的。」
「好吧,既然事涉『515計畫』,我想通知吳井然、馬望龍、齊宏陽等人一齊往趙府實施特別行動。」黎天成也直言講道。
韋定坤在電話那面稍稍躊躇了一下:「好。我們一起行動吧。」
黎天成放下電話,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正欲疾奔而出。不料,那電話又忽地響起。
他猶豫片刻,還是回去把電話筒拿了起來。
「天成老弟,想必你今天應該是很忙吧?」趙信全的聲音懶懶散散地傳了過來。
「不忙。聽信全兄的聲音,你似乎也不閑?」黎天成很小心地回應著,「你找我有何貴幹?我倒是盼著你能過來坐一坐。」
「我這邊就免貴啦。我相信你才是正忙著找我『貴幹』吧,黎書記長。」趙信全的聲音里似乎不摻有任何波動,「我可是備好一切等你上門過來哪!」
「這……」黎天成的語氣倏地遲緩了一下。
「是啊,你一定要趕快過來,朱世伯正在我府中的『百善堂』內做客飲茶,就等著你過來和我們一起敘舊談心了。」趙信全這時的話就頗有幾分陰森森的意味了。
「那好,我馬上趕過來。」黎天成的心頭一下提緊了,語速絲毫不亂,「既然你喊我舅舅一聲『世伯』,那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善待於他的。」
「你來了,不就見到我是如何善待他的了嗎?」趙信全講完了這句話,便把電話在那邊徑自掛斷了。
黎天成登時喊了起來:「六雲!子正!」
朱六雲、朱子正急忙開門奔進。
黎天成一邊往外急走,一邊吩咐道:「趙信全是日諜分子!子正,你去通知馬處長、東燕隊長和齊代表火速帶領護鹽隊到趙府集中;六雲,你和我一起先去趙府救我舅舅!」
吉普車開到趙府大門處停下,黎天成從窗戶中望出去,只見韋定坤、胥才榮帶著軍統站特別行動隊隊員們和塗井鄉派出所十幾個警察已經在那裡守候著了。
韋定坤一看到他下來,就疾步過來講道:「趙信全人在這府里,現在他肯定是跑不了,咱們進去把他抓住?」
黎天成沒有即刻答話,朱六雲替他說明了:「我家朱老爺被他綁架挾持了,我們必須先把他救出來。」
「真的?這個趙信全好陰毒!」韋定坤雙目精光暴射,「我讓胥才榮帶特別行動隊的弟兄們和你一起進去!」
黎天成微一搖頭:「暫時不用。我先看一看他究竟要搞什麼名堂。」說罷,他上前去那緊閉著的大門上拍了幾下。
大門緩緩開啟,一個趙府的夥計走出門來接待道:「黎少爺,我家公子在裡面恭候多時了。」
胥才榮衝上去把他一推:「閃開!讓我們進去!」
那夥計卻緊緊抓住門框死活不讓:「我家公子說了,只讓黎少爺一個人進去。」
黎天成向胥才榮使了個眼色,讓他退開一側:「他們只是陪我到『百善堂』外,到了『百善堂』那裡,自然是該由我一個人進去。」
那夥計猶豫了片刻,終於向左邊側開了身子。
黎天成和韋定坤領頭,朱六雲、胥才榮及所有特別行動隊隊員和鄉派出所警察隨後一擁而上。
眾人看去,原來那「百善堂」是一座獨棟小洋房,聳立在趙府大院當中。它的四面牆壁均是一人多高的玻璃窗,裡面被照得亮堂堂的,隱約可見一些人影在走動。
韋定坤像貓嗅到了老鼠一般,暗暗做了個手勢,胥才榮立刻帶領行動隊隊員們把「百善堂」團團圍定。
黎天成和朱六雲到了堂門,幾個趙府的黑衣打手過來攔道:「我家公子吩咐過了,只許黎書記長一個人進去。」
朱六雲雙眉一橫,兩臂箕張,便欲動手。
就在這一刻,堂室內傳出了朱萬玄朗朗的說笑聲,還有趙信全的勸茶聲。
黎天成的面色一滯,只得止住了他:「六雲,你放心—趙信全見了我,應該會放我舅舅的。」
「可是,表少爺你的安全……」朱六雲憂色滿面。
黎天成拍了拍腰間的槍套:「我這『勃朗寧』是吃素的嗎?堂堂趙府,外面又有你們,趙信全敢對我怎樣?他大不了就是和我談判求活!」
朱六雲只得退下台階:「你有什麼意外,只管朝外面呼喝一聲。」
韋定坤也湊到他耳畔言道:「天成,你在裡邊盡量拖住他—我們爭取把他生擒活捉!」
黎天成微微頷首,闊步向「百善堂」內昂然而入。
堂室的中央處,一張紫檀木茶几橫列著,趙信全正和朱萬玄對面箕坐,慢慢地品著香茶。
「哎呀,天成你可來了。」朱萬玄一見到他,原來很不耐煩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趙世侄一早請我來喝茶,我陪他喝了這麼久,他卻不肯放我離開,說是非要等你到了後再說……」
黎天成滿眼是笑:「感謝趙兄如此盛情款待我舅舅—我來了,他可以走了吧?」
「你既是來了,他當然可以走了。其實我主要請的還是你。」趙信全握著那根西洋手杖「篤篤篤」地敲了幾敲柏木地板,「朱世伯,晚輩方才真是失禮了。晚輩讓專人用專車送你回去?」
「世侄,你浪費了我這麼多時間,你是應該用專車送一送我。」朱萬玄還在那裡沒心沒肝地和趙信全開著玩笑。
「舅舅—」黎天成低喝一聲,表情顯得有些嚴峻,「外面有六雲哥等著你呢,坐我的專車回去。」
朱萬玄一愕,慢慢反應過來,直視著趙信全:「信全,你究竟想喊天成過來一起喝什麼茶?說什麼話?」
趙信全冷冷地和他對視著:「自然是喝我倆該喝的茶,說我倆該說的話。朱世伯,你真的無須再留在這裡了。」
黎天成也向他開口勸道:「舅舅,你放心地和六雲哥走吧—我和信全兄喝完了茶、說完了話,自然會安安全全地回來的。」
朱萬玄盯住了他:「天成,你可一定要好好回來啊!」
「嗯。」黎天成重重地一點頭。
朱萬玄只握了握他的手,不再多言多語,沉沉地退了出去。
趙信全一聲清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