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一張紅艷艷的請柬,在趙信全的手指之間折來折去,被折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趙信全卻視若無物,只是拿它尋歡取樂一般。

面具人坐在他對面看了又看,卻又不好發問。

趙信全若無其事地問道:「平山君,你在塗井鹽廠收集好足夠的烈性炸藥啦?」

「川崎君,我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了。」

趙信全抬起雙目平視著他:「平山君,『山崩行動』的一切就拜託你啦。」

面具人的身子在榻床上深深一伏:「你放心—我即使是血濺衣襟頭顱落地,也定要完成這項任務。」

趙信全望著東面的天空:「等到塗井鹽廠化為灰燼之日,便是你我回歸復命之時。」

面具人直起了腰,沉吟著問道:「聽說昨天在石寶鎮山羊灣那裡猝然爆發了一場槍戰?韋定坤還親自出馬,準備去抓捕販鹽走私犯,結果卻把自己的得力幹將任東虎給折了。」

「販鹽走私犯?聽他們說的那陣仗,恐怕不是單純的圍捕走私犯吧?」趙信全的笑意顯得十分深沉,「試問:什麼樣的販鹽走私犯才會引得韋定坤這樣一個軍統局大特務親自出馬呢?」

「川崎君,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韋定坤肯定是以『清剿走私犯』為名圍捕共產黨了。結果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將任東虎也折在戰場了。」

「這麼說,國共兩黨真的行將分裂了?」面具人興奮得兩眼直放光芒,「那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最佳戰機豈不是終於來了?」

「國共分裂是必然的、不可逆轉的,但它會不會立刻形成一定的氣候和局面,還很難說。」趙信全放下了那張紅色請柬,推在面具人面前,「這是韋定坤讓胥才榮給我送來的請柬,邀請我去和他共商忠縣大事。」

「共商忠縣大事?」面具人驚訝地問,「莫非他發現了你我的破綻,所以故意擺下『鴻門宴』?」

「平山君,你多慮了。我剛才對胥才榮旁敲側擊過了,原來韋定坤不過又是效仿沙克禮當初所為,想拉攏我和他一起對付黎天成。」趙信全乾冷地笑了,「軍統局和中統局之間,也是有激烈的利益之爭、權力之爭、生死之爭的。他韋定坤拉攏我,就是要為他自己引入助力。」

「你又答應和他聯手合作了?」

「我可沒那麼傻。雖然這時候韋定坤很想利用我制衡黎天成,但我先前和牟寶權、沙克禮都聯手對付過黎天成了,可又有什麼效果呢?彎彎繞繞,太浪費時間和心情了。」趙信全雙眸深處寒芒刺人,「倒不如集中全力對黎天成『一劍封喉』,這樣更直接有效一些。」

「川崎君果然是明白人。」面具人恨恨一嘆,「只可惜那一次我組織的對黎、韋二人的刺殺行動最終還是失敗了……」

「不要怕,隨著大日本帝國在中國大地上的節節勝利,我們後面還是有機會的。」趙信全一把將那張請柬揉得粉碎,「而且,隨著『山羊灣槍戰』的打響,韋定坤一定會對共黨分子變本加厲地緊逼,會對齊宏陽等人連出陰招,我們便坐山觀虎鬥吧!」

「山羊灣槍戰」事件很快震動了忠縣上下。黎天成在第一時間派出吳井然深入調查。

吳井然回來報告說:據聞是石柱縣的共產黨人在購買私鹽時被韋定坤設伏圍捕,任東虎也參與進去被殺。但韋定坤卻在現場沒有抓到共產黨一個活口。所以,吳井然懷疑可能是韋定坤故意把走私犯栽贓成共產黨人。吳井然還說道,齊宏陽已經在過問這件事,可韋定坤在他面前並未明說是共產黨人所為。整個事件的真相尚不明朗,現在看來,幾乎是一團「迷霧」。

吳井然向黎天成提起,任東虎的噩耗傳來後,任東燕和天虎幫袍哥們很傷心很激動,有可能會釀成事變。黎天成對這一點自然是清楚的,便吩咐他代表自己先出面去安撫住天虎幫袍哥們,並委託他接任東燕到自己這裡來疏導疏導。

吳井然奉命離去之後,黎天成正在思忖之際,朱子正忽然進來稟報道:「書記長,王拓幹事從城關鎮過來緊急求見。」

黎天成知道王拓此來必有緊要之事,忙一點頭:「讓他進來。」

只見王拓滿頭是汗地進了辦公室,懷裡很小心地揣著一個文件夾。他顧不上擦汗,只是看了看朱子正,欲言又止。

黎天成會意,往外一擺手,讓朱子正迴避了出去。

王拓從裡邊將辦公室大門緊緊反鎖上,然後把文件夾放到了他面前:「書記長,這是中央黨部從重慶發過來的特急機密要件,請你火速閱處並將有關結果上報。我聽中央黨部那邊講得極為嚴重,所以乘快艇急忙給你送來了。」

黎天成接了過來,翻開仔細一看,頓時心跳加快,不由得失聲而嘆:「這可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啊……」

「書記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王拓急忙追問。

黎天成站起身踱了幾步,將文件夾遞迴給了王拓,長嘆道:「王幹事,你提醒得對—雷傑那邊和軍統局瓜葛太深,果然出事了!」

王拓把那文件夾里的材料看罷,也是驟吃一驚:「這個雷傑,簡直膽大包天!竟敢背著縣黨部挪用公款給他們……」

黎天成心念一定,一劈手止住了他的話,肅然吩咐道:「我親自給韋定坤打電話,讓他到我這裡來一趟。你則去警察局召見胥才榮,詢問他有關情況,並做好談話筆錄。」

「好,我馬上去辦。」王拓應聲疾步而去。

黎天成打電話約半個鐘頭過後,韋定坤才闊步而來。他傲氣滿面,舉止囂張,全然沒把黎天成放在眼裡。

黎天成卻似十分從容寧和,讓朱子正給韋定坤端上了一碟鹽煮花生,並請他在對面圈椅上坐下。

韋定坤一副若無其事的派頭:「黎書記長召韋某過來相見,有何貴幹?」

「聽說韋副站長几天前在石寶鎮山羊灣搞了一次特別行動?」黎天成淡然而問。

「書記長,你終於憋不住要過問這件事了吧?」韋定坤拈起一粒鹽煮花生,冷聲冷氣地說道,「書記長啊,我說你是失之於寬、失之於軟、誤黨誤國,你先前還不相信—到了今天,你應該自覺承認失誤了吧?」

「韋副站長,請指教。」黎天成不動聲色地講道。

「這一次『山羊灣槍戰』,我們警察局和軍統站對外宣傳的是打擊走私,但實際上是對中共石柱縣委地下分子的一次『圍捕』行動。在那些地下分子當中,『特別行動隊』里有人認出了你們鹽廠的工人徐旺!他也是共黨地下分子!」

「徐旺?哪個徐旺?」黎天成假裝一愣。

「你少給我裝糊塗—就是那個被方遠照《新華日報》事件涉及的工人徐旺!警察局把他釋放後,你竟然還把他收回灶井繼續當鹽工。所以,我說你是失之於寬,而今卻真的是誤黨誤國了。」

「那你們當場抓到徐旺了嗎?你把他交過來,我倆親自共同審問他。」黎天成不慌不忙地說道。

「這……這……這小子鬼機靈得很,逃走了。」韋定坤重重一嘆。

黎天成沉沉一笑:「原來你們並沒有當場拿住他呀!韋副站長,我懷疑你手下的『特別行動隊』隊員不會是一時眼花認錯了吧?僅憑他們的一面之詞,你怎麼就可以認定徐旺是共黨分子?」

韋定坤將指間的鹽煮花生立時捏得粉碎,氣憤地說道:「很好,那你交出徐旺,我讓我的手下和他當面對質。」

「哦?徐旺在三天前請假回老家去相親了,我也正等著他回來銷假呢。」黎天成不急不亂地道來,「有人向我反映,他似乎有參與販賣私鹽活動的嫌疑。我已讓護鹽隊去調查了。」

「他不是走私犯,他是共產黨!他就是在山羊灣被我們認出並打傷了。」韋定坤厲聲叫道。

「韋副站長,有理不在聲高。」黎天成滿面峻容,「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要拿切實的證據來說話—我塗井鹽廠可是『全國黨建示範基地』,容不得任何人的抹黑和誹謗!」

韋定坤雙目一橫掃視過來:「我說過了,他逃走了,我們沒抓到。但他那天一定出現在山羊灣了!他也一定是共黨分子!你想用『走私犯』來抹掉他的『共黨分子』身份,那是不可能的。」

黎天成雙掌一攤:「請韋副站長拿出證人、證言、證據來。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韋定坤伸過頭來,幾乎似要吃了他:「黎天成,你再這麼文過飾非下去,將來一定會誤黨誤國的。」

「我誤不誤黨、誤不誤國,可不是你說了算。」黎天成面無怯色,反問而來,「韋副站長,我們的東燕隊長今天也很傷心—我倒想代替她問你一下:她的大哥任東虎究竟是怎麼死的?」

韋定坤一怔,表情僵化了片刻,眼角卻終是擠出了幾點淚花:「任幫主嗎?唉,他是在激戰中被共產黨開槍打死的。對他保護不周,是我韋某人的責任。」

「那麼,和他同去的『袍哥隊』隊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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