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從崇聖寺的「臨空閣」圓洞形窗戶望出去,峭壁上的那株參天古柏如同獨腳巨人一般懸空兀立著,迎風不動,蒼翠欲滴。

窗戶後面,黎天成和陳永銳並肩而立,眺望著江面上帆影點點,心潮起伏。

「天成同志,這一次你為陝北方面調到了八百袋精鹽,任務完成得非常好。周副主席讓我替他向你致謝!」陳永銳深切而言。

「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何須言謝?」黎天成平和而答,「目前黨中央正處於風狂雨驟的前夕,一定要保持好足夠的遠見和定力,以應付國民黨的各種挑戰。周副主席也一定要善自珍重啊!」

「謝謝你將國民黨極端反動文件草案及時送給了黨中央,使黨中央及時洞悉了國民黨方面的伎倆和陰謀,令一小部分對國民黨抱有錯誤幻想的同志徹底清醒過來,你的功勞是巨大的。」陳永銳十分欣慰地說道,「天成同志,你終於鍛煉成了黨的一名成熟、優秀的地下工作者。」

為阻止陳永銳繼續誇獎下去,黎天成只得轉開了話題:「獵風老師,我需要說明的是:這一次向陝北調鹽任務的順利完成,離不開天虎幫任東燕姑娘的鼎力支持。」

「任東燕?」陳永銳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這一次你竟動用了她這樣一個黨外人士來完成黨內任務,請問你理由何在?依據何在?」

「我與任東燕姑娘心心相印,認為她是絕對值得信賴的人。而且,我建議上級將她發展成我黨的地下黨員。」

看到黎天成如此認真的表情,陳永銳不禁深深動容:「齊宏陽同志也一直向我們提出在天虎幫內部發展我黨的地下力量,沒想到卻在你的手上完成了!天成同志,對你的獨立決斷、自主行動,我們表示理解和支持。對任東燕,我們會從外圍實施全面考察,過一段時間再答覆你。」

「好的,一切聽從組織的最終決定。」黎天成肅然回答。

陳永銳又問道:「對了,鍾清莞姑娘你也接觸過吧,你對她有何看法?齊宏陽同志也有心將她發展成為我黨的地下黨員。」

黎天成一聽,便立刻答道:「不可以。據我的觀察,鍾清莞姑娘在明面上的表現太過『左』傾,又愛感情用事,容易引人注目。她勝任不了地下工作的艱辛和繁雜。」

「唔。那我們會對她再好好考察考察的。」陳永銳若有所思地講道,「發展鍾清莞也好、發展任東燕也好,我們都是希望能夠給你在忠縣的各項工作多多增添助力的。」

黎天成面露欣容:「多謝組織的關懷。我一定會如履薄冰、倍加小心,將組織交給的任務圓滿完成。」

陳永銳抖開了摺扇,慢慢地搖著,向黎天成庄肅而語:「我代表組織告訴你一個機密消息:從我黨在朝天門『梅樂美』歌舞廳安插的內線來報,那個『著名大歌星』歐野禾其實是日本特高課派來中國長期潛伏的女間諜。她的日本名字叫『雲鷗禾子』,代號是『雲鷗一號』。而且,她極有可能是日本『515絕密計畫』川東行動小組的重要組員。」

剎那間,有如一道強光「唰」地劈進了黎天成的腦海里,一串串問號隨即迎刃而解了:為什麼鍾清莞的裸照背景竟是縣城南星賓館的浴室,只因為鍾清莞曾經和歐野禾一起在南星賓館同住過一段時間,分明就是她偷拍了鍾清莞的裸照以備要挾之用;為什麼井祖公祭大會開展之前她會到井房裡私自拍照,只因她就在那個時候才能乘人不備而投毒到「井祖聖水」中;而韋定坤經常抱怨針對日諜的秘密行動總會「跑風漏氣」,只因為她歐野禾就是馬望龍的枕邊人……一層層迷霧,就這樣被撥開了。

他激動地一下站了起來,緊緊握住了陳永銳的雙手:「獵風老師,你送來的這個情報實在是太重要太及時了!我們終於可以抓到這個機會向日諜分子展開大反攻了!」

陳永銳也含笑點頭:「不錯。只要抓住了這一條『小魚』,對後面的『大魚』也就可以順藤摸瓜了。」

「這個消息,是你今天送給我最好的禮物。」黎天成的表情確實是興奮極了,「黨組織不愧是我們最堅強的後盾。」

陳永銳嚴肅道:「我們黨組織是由天成你這樣成熟而優秀的同志組合而成的,這樣才能無往而不勝。與其說是組織厲害,不如說是你們每一個黨員都很厲害!」

黎天成靜了一下,思忖後講道:「那個韋定坤的情況,組織應該了解了吧?」

陳永銳緩緩頷首:「我知道你是在提醒我們。韋定坤這個人心狠手辣、思慮縝密,確實是國民黨軍統局的高手能人:既是反日的高手,也是反共的高手!你和他周旋之際,一定要高度警惕、高度提防;我們也通知了川東特委、石柱縣委對他高度警惕、高度提防。」

「獵風老師,你們能了解到這一點就好。他近來對石柱縣委咬得很緊,你通知他們可以暫時靜默,伺機而動。」黎天成也認真答道。

「我明白了。」陳永銳呷了一口清茶,「天成,你在忠縣不容易啊:一方面,你要對付看不見的日諜分子;另一方面,你要防備看得見的軍統局特務……你真是要比別人多長几個腦袋才行哪!」

黎天成又問道:「『吊耳岩鹽案』,組織上查出了什麼線索沒有?」

陳永銳搖了搖頭:「有一些很隱秘的線索,但目前還不夠明朗,不方便對外透露。」

黎天成道:「這個案子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但如果不是日諜分子乾的,又會是誰呢?他們又想達到什麼目的呢?」

陳永銳的目光隱隱閃爍著:「從一些事情逆推回去,是可以發現很多蹊蹺的。首先,日寇敵特既然在九月十八日井祖公祭大會上製造了『毒鹽水』案件,就不應該中途停滯,什麼『毒鹽案』『黑鹽案』等手段便會火速跟進,鬧得忠縣人心惶惶的,這才是日本匪諜的陰謀毒計。

「但讓我們深感意外的是:在『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後,日本匪諜只散布了一些謠言便虎頭蛇尾了。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他們手頭並沒有多餘的鹽來製造『毒鹽案』和『黑鹽案』!那麼,『吊耳岩鹽案』中不翼而飛的那幾百袋食鹽去哪裡了?肯定不是日本匪諜奪走的啊!再往下推理,就很微妙了……」

黎天成低聲嘆道:「可是我們要有真實證據才行啊!有了證據,我黨就可以在將來的明爭暗鬥中佔據主動位置而防患於未然。」

「所以,我也明白韋定坤一直緊咬我黨石柱縣委是為了什麼。他也想在將來的明爭暗鬥中佔據主動位置而防患於未然。」陳永銳垂下頭,將杯底的茶一飲而盡。

談話結束,黎天成從室中暗道離開了。

陳永銳一邊慢慢收拾著茶具,一邊卻暗暗豎著耳朵搜索著室外的一切動靜。

他忽地雙眉一皺,推開室門走了出去,目光斜斜一瞥,彷彿見到走廊角落裡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一閃。

陳永銳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了幾步,身形一晃,迅疾如猿地拐下了樓梯。

後面跟蹤他的那個灰衣漢子禁不住冒頭而出,飛快地沖了上來。

在他衝到樓角的一剎那,平空里一面張開如半月的摺扇似彎刀般在他頸脖上一划而過!

他立刻停止了腳步,像殭屍一樣站著,圓瞪著眼睛,大張著嘴巴,「嗬嗬嗬」地低低嘶叫著—一道血線從他頸下緩緩滲了出來。

在他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只聽清了陳永銳的一句話:「看來,韋定坤的手伸得夠長夠快的嘛—這麼快便鑽到崇聖寺里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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