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那一夜,任東燕和朱六雲、朱子正等人將面具人和他的同夥們打得落花流水、狼狽而逃。鍾清莞也被他們成功救下。

返回鍾府之後,鍾世哲二話沒說,就把八百袋精鹽全部轉送給了黎天成。黎天成也毫不拖延,立刻安排任東燕、朱六雲二人領隊將這八百袋精鹽用小推車經石柱縣送往陝西省方向,在半途中交由共產黨川東特委接收。

這是任東燕第一次接到黨的任務,心情激動之餘,一路上處處謹慎,帶領著鹽車隊穿過層層關卡,很快便抵達了川陝交界的吊耳岩。

吊耳岩路徑窄如羊腸,曲折崎嶇,險不可言。往上行去,黑壓壓的樹林一望無際,寒氣重重,破空傳來了「呱呱呱」幾聲烏鴉叫。

路越走越陡,車隊也漸行漸緩。朱六雲吩咐隊員們:「大家都提起精神,小心腳下,莫走跌了。」

一個年輕隊員打趣道:「東燕隊長,你是咱們忠縣最有名的『金嗓子』,唱一支山歌給咱們提一提神吧!」

「好!只要能給大家提精神,我做啥子都得行!」任東燕面開桃花,也不怕笑,脆生生放開喉嚨便唱了起來,「太陽出來一竹竿,嗓子冒煙心發亂。扁擔在肩兩頭晃,挑起鹽桶打偏偏。聽得阿妹前面笑,兩腿生風好有力。」

「好好好!」隊員們都喝起彩來。一個調皮的隊員大笑道:「東燕隊長,你就是我們心目中最美的『阿妹』!我們看到你在前面領隊,真的是『兩腿生風好有力』,再苦再累也沒感覺。」

任東燕一邊和他們說說笑笑,一邊卻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長鞭,如臨大敵,游目四顧,全神貫注地搜索著周圍的一切異常動靜:這裡可發生過「吊耳岩鹽案」!她絲毫也不敢大意。

猝然之間,樹林深處響起了裂帛破竹的一聲尖嘯—緊接著人影連閃,一隊持槍拎刀、盤帽正裝的警員沖了出來,橫排成列,堵住了去路。

朱六雲一揮手,鹽車隊立時停了下來。

卻見警員群中,胥才榮一臉的陰笑,緩步上前:「東燕隊長,你們今兒運的是什麼貨物啊?一連幾天都趕得這麼急。」

任東燕不慌不忙,從容回答:「胥隊長,這批鹽巴是我奉塗井鹽廠黨分部的指令,送交陝西省那邊的合法鹽商去售賣的。」

「咦?那我們軍統局這邊怎麼沒收到函告呢?」胥才榮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陝西省的方向可是令人敏感的方向啊……」

「胥隊長,你應該明白:黨分部可以自行處置黨產有關事宜,是不需要函告軍統局的。」任東燕按照黎天成事先所教,鎮定地答道。

胥才榮乾咳一聲,偏頭略一示意,一個胖胖的警察拎著手槍撲了上來,惡聲惡氣地說道:「東燕隊長,對不住了—咱們韋副站長下了死命令,凡是往陝西方面運去的東西都要扣下來,由他審查後才可放行。」

不料,這時朱六雲卻往前一跨將他死死擋住。

這小警察哪認得朱六雲的身份,一腳就朝朱六雲的下陰處猛踢了過去:「哪兒來的狗東西!好狗不擋路。」

胥才榮卻是識得朱六雲厲害的,急忙喚了一聲,但已遲了—朱六雲眼神一冷,彷彿不經意地抬腿向前一戳:那胖警察一腳正踢在了他的小腿上!時間似乎凝定了一瞬,然後他「哇」的一聲號叫,就像一腳踢在了一根堅硬異常的鐵柱之上,痛得鑽心裂肺,一下抱起傷腿來了一個「單腳連跳」,直叫:「痛痛痛!痛死我了!」

「他奶奶的!這小子竟敢耍陰招弄傷小劉!」那些警察紛紛哄叫起來,一個個挽起袖子就要圍上來群毆朱六雲。

清影一閃,任東燕一躍而上,右手輕撥,撥開一個警察掄過來的手臂,同時左手蓄力,一記掌刀狠狠劈在他的下肋!那警察痛呼著連連後退!

她隨即飛腿橫掃,又連續撂倒兩人—兔起鶻落之際,四五條熊腰虎背的壯漢,全被任東燕几招放倒在地,一個個滾來滾去,捂著傷處「唉唉喲喲」地叫喚著。

胥才榮「咄」的一聲拔出手槍對準了任東燕—她卻全無懼色,把幾支鋼鏢拈在掌上一甩一甩的:「誰敢上來?看一看到底是你們的子彈快還是我的飛鏢快?」

眾警察聞言,個個呆若木雞。

半晌過後,胥才榮實在憋不下去了,脫口叫喊起來:「東虎隊長,你倒是出來說一句話啊!」

任東燕一怔,從樹林深處,慢慢走出了任東虎那熟悉的身影—「哥!」她失聲喊道。

任東虎慢吞吞走了過來,緊皺著眉頭:「妹子,你運的東西究竟什麼來路?」

任東燕爽利地講道:「哥,這批鹽巴是由天成哥同意的,轉賣給陝西省鹽商的黨產。這是上峰下的命令,他也難做啊!」

任東虎沉默了一陣兒,忽地一揮手:「有些事情,他做的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們去吧!」

任東燕大喜:「多謝哥了!」

胥才榮大叫:「東……東虎隊長,韋副站長的指令你忘了嗎?陝西那邊去的東西一定要格外留意。」

任東虎振眉而怒:「一邊是我的親妹妹,一邊是忠縣黨部書記長的口令,連他倆都不能信任,我任某人還信個鬼啊!你閃一邊去!」

胥才榮囁囁地嘮叨著,卻不自覺地讓開道來。

在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林蔭深處一角里,前來接應鹽車隊的共產黨陝南地下別動隊的同志們個個臉蒙黑布、手持短槍,一邊極其隱秘地蹲伏著,一邊密切地觀察著這邊的事態發展。

直到任東燕、朱六雲率領著鹽車隊穿過胥才榮他們的防線往吊耳岩出口直行而下,這些地下別動隊隊員才又抄近路不露形跡地尾隨護衛而去。

朱萬玄、錢百文二人經由軍統局萬縣站調來的精幹名醫和先進設備搶救多日,終於毒消病癒、順利出院。

他倆返回忠縣之後,由朱萬玄做東、錢百文相從,邀請了鍾世哲、黎天成、任東燕等一齊用宴示謝。

席間,朱萬玄感慨萬千地講道:「經歷了這一場毒鹽水事件之後,朱某算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回來,更加感覺到人生的無常和世事的難測。朱某從此不敢相信『人定勝天』的說法了。」

鍾世哲開解道:「朱老哥,何必這麼快就看淡世事了呢?我一直都曉得你命大福大,是絕不會有任何災厄的。你還要長長久久地看著天成將來如何飛黃騰達哪!」

朱萬玄抿了一口酒水,擺手而言:「你這話又講得太過了!只要還有小日本匪諜分子潛在內地,我們中國人誰都不可能一直福大命大的。他們太卑劣太惡毒太無恥了,什麼陰招都使得出來。」

正在低頭吃菜的任東燕一下抬起頭來,秀眉雙挺,硬聲道:「朱世伯,這個你不用憂慮—再厲害的日本匪諜我們也能將他揪出來大卸八塊!」

瞧著她凜凜生威的樣兒,朱萬玄笑了笑:「我信,我信—任隊長,多謝你近期對天成的悉心保護了。」

任東燕又低下頭去細細地剝著她那隻選中的油炸大黃蟹:「這是我任東燕應該做的—你莫見外。」

朱萬玄又將目光投向了黎天成:「天成啊,自從聽聞沙克禮對你的種種陷害,我對你的從政是不太有好的期許了。在國民政府這一潭渾水裡,誰會是永遠的『不倒翁』呢?宦海沉浮,風高浪急,你能一輩子永立潮頭?罷了,罷了,你不如辭職,我把『仁順和』交給你打理,求個『無災無害享盡清福』!」

黎天成微微笑著,卻不作答。

鍾世哲一見,急道:「朱老哥!你可不能亂包辦哈!依我看,天成就是天生的從政之才,你可不能埋沒了他!」

這時,錢百文含笑而上,向黎天成敬了一杯酒:「黎書記長,你舅舅剛才這話便是在打我錢某人的耳光了!我都沒料到沙克禮這奸賊竟會利用我們『錢生江』多佔配額的事情來打擊你的政治清白。你放心—我特意問過朱家驊秘書長了,他說一切都風平浪靜了,而且他對你亦是頗為賞識。這樣吧,你在方便的時候說一聲,我可以陪你去見一見朱秘書長。」

「多謝錢老闆的美意。」黎天成接了他這一杯酒,「關於拜謁朱秘書長之事,我一定會選個合適的時候的。」

「那是,那是。錢某靜候你的通知。」錢百文點了點頭,又講道,「另外,黎書記長,你不必再給我們『錢生江』武漢分店的鹽鋪多撥運鹽配額了,也免得你遭人非議。」

黎天成一愕:「為什麼?」

錢百文湊攏過來,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附在黎天成耳邊說道:「錢某從朱秘書長那裡得到機密消息—蔣委員長準備在武漢實施『空城戰略大轉移』,在月底前便要把所有的大商店全部儘快遷離,以利於在最危險的關頭來個『壯士斷腕』,留下一座空城、死城、廢城給日本鬼子。」

黎天成長嘆一聲,低低道:「我早就料到他們是守不住武漢的。」

「既然天成無意離任,」朱萬玄又拉住鍾世哲道,「那麼,他在忠縣做事是很不容易的—世哲,你可要多多幫襯他啊!」

鍾世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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