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沙克禮從井祖神廟後殿散會出來之後,並沒有回賓館,而是徑自去了趙信全府中。

他一落座,「嘖嘖」幾嘆後,便旁若無人地從藥瓶中倒出幾顆「護心丸」吃了,將滿腔的余怒拚命壓抑住。

趙信全也是剛回府不久,待他平靜下來後,才用試探性的語氣問道:「沙秘書,今天井祖公祭大會開得真不祥啊!朱萬玄、錢百文都喝了『毒鹽水』,事情鬧得這麼大,有關方面準備如何了結呢?」

沙克禮兩眼一瞪,「警察局的案情通報不是出來了嗎?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趙信全佯裝好奇地問著:「是誰和朱萬玄、錢百文這樣有仇,竟會專挑井祖公祭大會這個重要時刻下毒暗害他們?那個兇手也真是有趣—分明是想讓朱萬玄、錢百文死得風風光光、聲勢震天嘛!」

沙克禮擺了擺手:「不管它經不經得起推敲,反正一切說法都要以警察局的案情通報為準。你也不必在這件事上多言。就算要懷疑,也只能埋在自個兒的肚子里。」

趙信全殷勤地為沙克禮遞上一杯櫻花茶:「可是趙某很想知道這件事情幕後的真相到底如何—還望沙秘書不吝告知。」

沙克禮接過茶杯,斜掠了他一眼:「你竟對毒鹽水事件這麼上心?為什麼?」

「現在全縣上下到處謠言紛紛,都在議論塗井鹽廠出來的『滷水』含有劇毒,不能用來熬取鹽粒。國民政府為了民生流通,故意將『毒鹽』投向市場,令民眾『飲鴆止渴』。我趙某人一直想在這裡拓展鹽業生意,怎能對此漠不關心?」

「哦?這外面的謠言真是傳得太離譜了!」沙克禮訕笑地搖了搖頭,「看來,馬望龍、黎天成、韋定坤他們一定是被搞得焦頭爛額了!」

他一回眼,看到趙信全正含笑等著他的回答,便冷笑起來:「真相?我能告訴你什麼真相?這隻能是警察局和軍統局來告訴你。你問他們去。」

趙信全微笑著繼續吹捧他:「沙秘書你是省界的高人,位高權重,手眼通天,什麼會議沒參加?什麼文件沒看過?什麼事情不知曉?你放一些風聲,就夠我們生意人吃幾大缽了!」

「好吧,你也可以聽一聽。不過,聽了這些『真相』,你可不要發笑。」

沙克禮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就將井祖廟裡應急處置會議上的有關內容全盤托出:「黎天成、韋定坤居然在那個共產黨代表齊宏陽的誘導下判斷此番毒鹽水事件是由日本人蓄謀製造的!其實也不算是受誘導吧!依我看,他們現在是把日本匪諜當成一個大筐,自己出了什麼問題都往那裡邊裝,用以掩蓋自己的浮誇無能。」

趙信全聽得心驚肉跳,臉上的神色卻毫無異狀:「確實是可笑!日本人還遠在武漢、長沙呢,怎麼會潛到這個巴掌大之地來大動干戈?不過,以韋定坤、黎天成的頭腦,不會這麼自貶智力的。他們莫不是掌握了什麼線索和證據?」

「哪有什麼證據?都不過是拿日本人當替罪羊罷了,專門用來堵住那悠悠眾口。」沙克禮嗤笑了一聲。

趙信全還欲多問,沙克禮猛地打斷了他,直接吩咐道:「馮承泰、黎天成倚靠CC系勢力作威作福,實在是欺人太甚!沙某和省黨部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惡氣。沙某已經向陳主任請示過了,並且也得到了他的全面授權,將以『督察黨務』為名留在忠縣幾天,和黎天成他們好好鬥一斗!」

趙信全大吃一驚道:「你準備和馮承泰在忠縣公開槍對槍地較量?這……這不太好吧。」

沙克禮瞪了他一眼:「馮承泰明天就會離開忠縣了,我和他斗什麼?我是先從黎天成下手,然後再慢慢引燃戰火!你去縣城大街給我租一套辦公用房,我明天就住進去開工、開戰!」

趙信全想了想,說道:「好,我讓鄭順德帶幾個手下袍哥來幫你。他們在忠縣的黑白兩道都擱得平。」

沙克禮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思忖著講道:「嗯,我會讓省黨部下文件任命他們為督察組的幹事成員。讓他們跟著我們出入進退也好有一個緣由。你呢,就來當督察組的副組長。」

趙信全連忙搖手不已:「不敢不敢!趙某實在是當不起!趙某願在幕後為沙秘書出謀出力,卻不好暴露在前台啊!希望沙秘書能理解。」

沙克禮用食指點了點他:「唉!你們這些奸商,就知道挑動我們為你們『火中取栗』!你們只想迴避矛盾、坐享其成!」

趙信全肅然道:「沙秘書,我趙某人豈是那樣的宵小之輩?我隱在幕後支持你,絕對比站在前台來力挺你效果更好!」

「井祖公祭大會九一八毒鹽水」事件給忠縣上空平白蒙上了一層陰雲,將原本濃烈的喜慶之氣一掃而光。

黎天成一直到自己將馮承泰、蕭秋凌送上專號快艇之時,都保持著不慌不亂、沉著鎮靜的姿態。但在他內心深處,卻委實焦慮不已:各種關於「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的謠言甚囂塵上、愈演愈烈,而對嫌犯線索的排查偵探也一直沒有太大起色。雖然雷傑帶回了朱萬玄、錢百文兩人脫離生命危險的消息,讓黎天成的心情明亮了幾分,但軍統局萬縣站仍未查出那天「井祖滷水」殘液中毒劑的來歷,這又讓黎天成難以徹底釋懷。他在若無其事中,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正在暗暗逼近。

這一天,王拓從縣黨部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更是明確證實了他的預感。王拓是這樣報告的:「省黨部沙克禮秘書沒有離開忠縣,而是在縣城半坡街掛出了『黨務督察組』的牌子要對忠縣黨務進行督察哪!」

「什麼?」黎天成一下絞緊了眉頭,「他到底想幹什麼?」

王拓恨聲說道:「這還用說?沙克禮是準備拿咱們縣黨部『開刀破膛』!」

「沒有你講得這麼嚴重。」黎天成鎮定如常,「他這是借『黨務督察』之名而大搞猝然發難!中央黨部是不會允許他這麼膽大妄為的。」

王拓繼續報告道:「還有,天虎幫原二幫主鄭順德居然還成了他的督察組裡的保衛幹事,剛才就是他送來的函告文件要求對我們縣黨部指手畫腳呢!他說,他們近期就要到縣黨部來召開『忠縣問題徵集大會』。」

「『忠縣問題徵集大會』?」黎天成覺得這沙克禮實在是橫行無忌到了極點,「虧他想得出這麼陰損的招數來!好了,我知道了。」

王拓關心地問他:「書記長,沙克禮這一番來勢洶洶,你準備如何應對他們?」

黎天成平靜地說道:「沙克禮來忠縣搞這樣的督察黨務,縣黨部就由你代表我出面去銜接便是。他若問起我,你就說我一直留在塗井督辦『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我相信你在縣城能夠獨當一面地處置好各種事情。」

聽罷,王拓非常利落地答道:「好。」

黎天成又著重吩咐了一句:「若有意外情況,你要隨時與我聯繫。」

「明白了。」王拓快聲應道。

擱下電話後,黎天成沉思了一會兒,又撥出了一個號碼:「縣保安隊嗎?我是黎天成,找你們的任東虎副隊長。」

不一會兒,任東虎爽朗的聲音便在話筒那一頭響了起來:「天成啊,有什麼事嗎?」

「東虎哥,你知道你們幫中的鄭順德現在在幹什麼嗎?他竟然混進了什麼『黨務督察組』要和沙克禮這小人一齊來聯手對付我。這件事兒你清楚嗎?」

「啥子?這狗娘養的鄭順德,真這麼做啦?天成,你今兒不來說,我都不知道哪!這狗日的,先前既不想加入縣保安隊,又不想加入縣護鹽隊,整天拖著他那狗尾巴到處亂晃……至於他怎樣和什麼沙克禮走到一起,我還真不清楚!天成,你說吧,要我怎樣收拾他?」

黎天成暗笑一聲,沖著話筒反問了一句:「你說吧,你現在能怎樣收拾他?」

任東虎一下口吃了起來:「這……這個,他既然和你們省黨部的秘書大人『勾搭』上了,就等於有了官方背景,我天虎幫也不好硬弄他。」

黎天成沉吟道:「嗯,不要和他正面衝突。你還是從本幫中暗調幾個袍哥兄弟把他悄悄監視起來。這個鄭順德,貪得無厭,心狠手辣,和沙克禮勾結作奸,必有後患。我們要切實掌握他的一切異動,才能有備無患。」

任東虎答道:「我知道了,馬上去辦。」

這時,辦公室房門開處,馬望龍、齊宏陽、韋定坤等人匆匆走了進來。

黎天成急忙放下話筒,迎了上去:「各位,有什麼要事嗎?」

「天成同志啊,『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的影響太惡劣!」馬望龍雙眉緊緊鎖著,滿面憂色地說道,「武漢、長沙方面的國軍來了通知,為了穩妥起見,他們暫時停止從塗井鹽廠運鹽。而且,他們對先前運送過去的塗井軍用鹽也展開了緊急排查,在確認沒有毒素之前,誰也不敢輕易食用。」

「唉—他們怎麼這樣糊塗?『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本就是日本匪諜製造的一大陰謀,企圖用多種謠言廢除忠縣作為『川東供鹽中心縣』的地位,使忠縣之鹽無用於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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