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此番事態之緊急,逼得馮承泰、蕭秋凌二人只有一切從簡,直接在井祖神廟的後殿召開了「井祖公祭大會九一八毒鹽水」事件應急處置會。

馮承泰滿面怒容,一開口便給此次毒鹽水事件定了調子:「這次發生在井祖公祭大會上的毒鹽水事件無論是誰蓄謀製造的,都是沖著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來的!他們的陰謀,就是刻意攻擊黨國在黨務、鹽務、政務等方面取得的輝煌成就!在座的諸位切不可掉以輕心!」

蕭秋凌也馬上表態:「馮專員講得太對了!蕭某身為親歷者,一定會向財政部、鹽務總局緊急稟報此番的嚴重事態,並請求財政部、鹽務總局大力支持忠縣黨部和軍統局萬縣站深入調查此次毒鹽水事件!」

坐在他下首的馬望龍不禁噙著淚水說道:「馬某真是感謝中央黨部、國民政府、財政部和鹽務總局對我們忠縣鹽廠的鼎力支持。」

馮承泰微一擺手:「別說這些廢話了。接下來,還是讓忠縣的同志談一談你們的建議和做法吧。天成!」

黎天成因為朱萬玄猝然中毒已是哭得兩眼通紅,哽著嗓子答了一聲。

「天成—朱老闆受害實屬不幸,本座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馮承泰關懷地說道,「你現在可是忠縣上下的『頂樑柱』,一定要堅強啊!」

黎天成抑住悲傷,肅然頷首,平緩了語氣講道:「剛才醫護小分隊的同志來報告,聲稱那『井祖鹽水』里含有不明毒劑,一時難以測驗出其藥性。現在雷傑同志已經用馮專員專用的快艇護送朱、錢兩位受害人和『井祖鹽水』殘液趕往軍統局萬縣站,由他們調配先進儀器和優秀醫士對朱、錢二人緊急搶救。」

馮承泰用鋼筆點了點韋定坤:「本座知道,萬縣那邊的醫療設備和技術水平肯定不是忠縣這裡能比的。韋副站長,你親自給萬縣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全力搶救、不得懈怠。」

韋定坤連忙答道:「專員大人,韋某早就打去電話交代了,他們不敢不儘力的。」

馮承泰又看向了黎天成:「你繼續彙報吧。」

黎天成凝聲答道:「黎某已經讓吳井然隊長和任東燕副隊長一道,對所有曾經接觸過『井祖鹽水』的人員一一排查,力求找出真兇。我們黨部這邊,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馮承泰立刻會意,轉臉瞟著韋定坤:「韋副站長,忠縣警察局似乎還是由你代理著吧?你這邊準備有何動作?」

「韋某已經讓胥才榮帶人趕回縣城調查牟寶權了,查問那些武德勵進會殘餘分子今天在現場內外究竟有何異動。」韋定坤介面答道。

這時,齊宏陽清咳一聲,開口插了進來:「我們對武德勵進會素有防備,而且平時也沒察覺他們有何預謀及異動。依齊某看,這一次毒鹽水事件應該不是他們的『傑作』。」

蕭秋凌的目光倏地追了過來:「齊代表何出此言?」

齊宏陽侃然而道:「武德勵進會目前不應該會做出投毒這種喪心病狂的壞事的。前一次他們鼓動亂兵劫鹽,至少還是打著『以鹽充餉』的借口,可以理解。但這一次投毒,除了毀壞忠縣鹽產的名聲之外,對他們而言是無利可圖的。」

「毀壞忠縣鹽產的名聲?齊代表,你這個思路很好—試問,當今局勢下:誰最想毀壞忠縣鹽產的名聲來陰謀獲利?」黎天成一語點出,直指要害。

韋定坤頓時恍然大悟:「你是說:只有執行日寇『515計畫』的匪諜分子,才最想毀壞忠縣鹽產的名聲而陰謀獲利?」

「不錯。」黎天成和齊宏陽同時點頭。

韋定坤心念忽動,猛地一拍膝蓋,道:「哎呀!我想起來了—其實我們軍統局已經……」

講到此處,他驀覺不妥,又將話頭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敢外泄。其實,軍統局技術員已經在塗井查出了日本人對外通信的神秘電波—只是,這一次井祖公祭大會召開在即,他們才暫時沒有「收網」。如今「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已然爆發,軍統局這邊便只有火速出手,儘快抓出匪諜分子,及時給「井祖公祭大會九一八毒鹽水」事件一個有力的說明。

馮承泰瞧見他方才欲言又止,便問了過來:「韋副站長,你們也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嗎?」

韋定坤已恢複了一臉的常態:「沒什麼。韋某隻是覺得黎書記長和齊代表剛才講得頗有道理。」

眾人都知道他心有異念,卻也不好追問,場中一下冷了下來。蕭秋凌皺著雙眉,喃喃道:「大家不要忘了:此番井祖公祭大會,場內場外來了許多重量級的媒體記者。咱們要向他們做出及時恰當的回應啊!」

黎天成看著韋定坤說道:「韋副站長,這個問題我也想過。而今謠言紛起,只能由你們縣警察局出面對外迅速發布案情通報,絲毫不能提『滷水染毒』一事,只說有奸人和朱老闆、錢老闆有私仇,所以才在井祖公祭大會上投毒暗害他倆。把這件事情暫時化解成一個小小的刑事案件即可。」

馮承泰聽罷,立即響應:「小黎的這個建議很好,韋副站長你應該聽取。」

韋定坤也很佩服黎天成的「滴水不漏」,答了一個「好」字。

然而,正在此時,坐於一角的沙克禮從衣袋中摸出一顆「赤陽大補丹」放進口裡慢慢嚼著,冷冷而問:「請問馮專員、蕭特使,我可以說一句話不?」

馮承泰忍住滿心的厭惡,沒有理睬他。

蕭秋凌看了看馮承泰,又想了一下,道:「希望沙秘書長話短說。外面還等著忠縣方面的同志出去收拾大局。」

沙克禮陰氣森森地言道:「沙某是這樣想的:針對此次『井祖公祭大會毒鹽水』事件,我們不能只從外部找『替罪羊』,還應該從自身內部挖『病根』。」

「沙秘書,請你講清楚一些:誰是我們要找的『替罪羊』?」黎天成按捺不住,直問道。

沙克禮盯住了他,怪聲怪氣地說道:「你們口口聲聲要抓的日本匪諜,不就是拿來欺上瞞下的替罪羊嗎?日本匪諜、日本匪諜,你們把這個詞語炒了多久了?可他們究竟在哪裡?你們倒是給我抓一個出來看一看啊!」

黎天成正欲駁斥,卻見韋定坤將手一抬堵住了沙克禮:「沙秘書,你不必啰唆。用不了多久,我會讓你認清事實的。」

見到韋定坤出面,沙克禮稍為收斂了一下,繼續逼來:「好,韋副站長,沙某就信你一回。不過,日本匪諜也罷,異黨分子也好,這件嚴重事故終究是在忠縣境內爆發的,所以忠縣黨部就應該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怎麼說,『防諜不力』這個問題你忠縣黨部是迴避不了的吧!這樣吧,對塗井鹽廠的防諜工作,省黨部可以派出一個督察組來促進。」

聽到這裡,馮承泰臉上肌肉一硬:「中央組織部授牌的『全國黨建示範基地』,需要省組黨部來督察嗎?我中央組織部對忠縣黨部的防諜工作自會加倍留意,就不勞省黨部費心了。」

韋定坤也從側翼呼應馮承泰:「沙秘書,有我們軍統局在這裡,也會讓忠縣的防諜工作更加嚴謹周密。」

沙克禮索性與馮承泰死磕到底:「此次毒鹽水事件,塗井鹽廠黨分部始終有防範不周之責,應該追究!我們省黨部會對忠縣黨部做出通報批評!」

馮承泰沉沉笑道:「沙秘書,你吃藥吃昏頭了吧?忠縣黨部獲得了戴傳賢院長、陳果夫老部長聯名親筆題寫的獎牌,你們四川省黨部無權通報批評!如果你們亂來,中央組織部會提請中執委對你們四川省黨部領導層予以訓誡警告!請你們陳公博主任最好也掂一掂這其中的分量!」

沙克禮叫了起來:「你們這是在護短!」

馮承泰也迅即還擊:「你們這是在挑事!」

沙克禮用手指著馮承泰的鼻子:「這件事情我們會直接稟報給汪總裁。」

「請便。」馮承泰挺直了腰桿,灼然正視著他,「但本座提醒你不要隨口胡言亂語:是汪副總裁,而不是什麼汪總裁。」

聽到這裡,沙克禮氣得眼睛和鼻子都歪到了一處。

場中的氣氛頓然冷了下來,似寒潭般浸人肌骨。

蕭秋凌急忙出來宣布:「散會!散會!大家趕緊去各理其事!」

眾人齊齊起身,向外魚貫而出,只留下沙克禮在原地咆哮不已。

走到門邊,韋定坤望著齊宏陽的背影,忽然一拉黎天成的手肘,深沉莫名地說道:「我突然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願不願聽?」

黎天成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頓有所悟,卻莞爾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麼,但它實在缺乏可行性。」

韋定坤斜眼看著他:「怎麼?你真是鑽到我腦子裡的『天眼通』?連我想什麼都猜得出來?」

黎天成注視著遠去的齊宏陽:「你真的應該放棄這個想法。第一,他沒有投毒作案的動機;第二,他有太多過硬的未作案證據。你想學沙克禮那樣硬栽硬扣是不行的。」

韋定坤一跺腳,「哼」一聲噴出了一股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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