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二聖

始皇帝二年,末。

新制度已經完全公布,各地都開始更改爵位,以前的爵位不會再被賞賜下來,可是原先有爵位的人也都保留了自己的爵位,並沒有被廢除。趙括的改革,直接改變了秦國的國本,秦國的百姓不能再參與戰爭,無法再從戰場里得到爵位,嗯,或者說,他們必須要先成為常備軍隊,才能獲得軍事爵位。

而如今,他們想要獲得爵位,就只能通過其他辦法,要麼搞農桑,要麼去當匠人,要麼就是去求學當官之類的,趙括將職業的限制給打破了,在從前的秦國,籍貫上有一列是表明這一家屬於什麼戶籍,例如你戶籍是匠戶,那你就安心的去做匠活,如果你敢去經商或者耕作,就要遭受懲罰,不同職業是不能互串的。

趙括覺得這個不利於發展,從前的秦國之所以這麼規定,就是為了各司其職,為了讓秦國能變成一個整體來發展,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沒有戰爭,趙括就想著要更多的為百姓所考慮,百姓們耕作之餘去做點小買賣,去做幾個農具,或者將家裡的絲拿去賣,這有什麼問題嗎?

反正趙括是覺得沒啥大問題,就讓百姓們自己慢慢發展吧,不要剝奪他們的生計,只要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就可以了。

而接下來,當然就是對律法的整頓,趙括下決心,要廢除那些只適合在戰時的律法,而談及律法,自然是無法避免韓非,如今的韓非貴為右丞相,在百官之中,地位只比李斯要低,嗯,如果不算趙括這個九卿……應當是這樣的。趙括跟韓非坐在院落內,趙括再一次說起了律法修訂的事情。

韓非沉默了許久,韓非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人。

從原先的歷史線上來說,他是一個極其複雜矛盾的人,首先,他是一個堅定的法家學派的擁護者,他堅信只有以嚴肅的律法才能治理好國家,歷史的經驗告訴趙括,韓非的堅持是正確的,法律的確是一個國家所不可缺少的,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只是鼓勵,而律法是必須要被執行的。

可是,韓非的思想里卻又有一些申不害的學說,申不害也算是法家的人物,而且,這個人對韓人的影響的確是很大,這讓韓非變得好君王權術。怎麼說呢,韓非既希望一切都在律法之下被執行,卻又希望君王能警惕身邊的人,不要相信他們,必要時候甚至可以越過律法來處死這些大臣。

這有些矛盾,因為君王這樣的行為就是在踐踏律法,律法服務與君王,還是君王服務與律法呢?

第二個矛盾點來自韓非對平民百姓的態度,韓非堅決的認為不能對百姓太好,不能慣著他們,不能讓他們知道太多,不能讓他們自己來思索,要牢牢的綁住他們,要讓他們完全服從……可是,韓非卻又認為應該施行很低的稅收,減少徭役,不要讓百姓疲憊,要讓他們吃飽喝足穿好。

這也很矛盾,是為了讓百姓過的更好而制定製度,還是為了制度的執行而讓百姓過的更好?

第三個矛盾點來自韓非對韓國的態度,首先,韓非是堅定的統一論擁護者,他認為天下苦於戰爭,應當被統一,可是韓非心裡又對韓國念念不忘,甚至給秦王說出統一天下的時候,都沒有制定對韓國的討伐辦法,這最後導致他被秦王所猜忌,因為陷害而死在了牢獄裡。

如果說荀子的魅力來自他的那種自信,韓非的魅力肯定是來自他的複雜,這是一個永遠都在矛盾里掙扎著的人。

而遇到趙括,卻放大了他身上的矛盾,讓韓非變得更加複雜,卻也讓韓非找到了一些答案,在原先,他曾提出的幾個問題,趙括都有解釋,律法至高無上,君王也應該要服從律法。百姓是國家的根本,一切制度都是為了百姓。大一統是必須要施行的,不能遲疑。

韓非認同老師的說法,可是這也不能阻止韓非對自己的思考,韓非在這樣的答案下,又進行了自我辯論,寫下了很多的名篇,包括律法精神,君王論,國與民論,這些東西已經足夠讓韓非超過自己在原本歷史上的地位,卻因為他鑽研的這些東西太過繁瑣,導致能看懂的人只有寥寥幾個,這也將韓非捧到了法家聖賢的位置上。

趙括最終還是教出了一個法家的弟子,可是趙括並不生氣,韓非就是這樣的人,倔強,固執,他會學習知識,可是他有著自己的見解,想法很難被他人所左右,作為一個二十歲出頭就開始想著治理韓國,並且提出了一系列制度的年輕人,他的聰明才智,是沒有人可以壓得住的。

荀子不行,趙括也不行,韓非只是將他們變成自己知識的來源,卻不會盲目的聽從他們的學問,他,是一個懂得自我思考的人。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韓非的作為,認為他在做無用功,只是,趙括心裡清楚,韓非到底在做些什麼,他在開啟華夏法治社會的大門,他所書寫的這些東西,那都是一個民族的瑰寶,想想在數百年後,等到社會生產力達到一定水平,有人高高舉起韓非的書籍,要求權力歸於民。

韓非聽完了趙括的那些想法,他說道:「律法就是為了約束人的行為,您如今要放寬對百姓的管理,您不怕他們會肆無忌憚,會破壞秦國的利益嗎?」趙括認真的回答道:「我不覺得在耕作之後在鄉野里散步就能破壞秦國的利益……你說用律法來約束百姓,這我是同意的,可是律法所約束的內容,是人所制定的。」

「按著時代的發展來改變律法,你自己明明知道新聖的說法,為什麼自己卻做不到呢?」

「我不是做不到,我只是擔心……按著您說的來執行,那些蛀蟲就會撲上來,鑽進律法的口子撕咬大秦的血肉……他們不會滿足,當我們離開之後,他們會按著您所頂下的慣例,不斷的減少律法對天下的約束……儒家這樣的蛀蟲,他們只知道一味的討好君王,他們會得到君王的支持,隨即律法在權貴面前就變得一文不值。」

「大一統之後,君王沒有了對手,獨一無二,他沒有尊敬大臣的必要,帝王的權勢重,那大臣就不必再想辦法做事,他們只要獲得君王的寵愛,就是一個無能的小人,都能擔任國相。我就是擔心,有一天,君王會肆意妄為,沒有什麼可以限制他,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他,大臣們仗著君王的寵愛胡作非為,君王會讓大臣們跪下來聽候命令……」

「大臣們則是不想著建立功業,只是想著如何得到君王的寵愛,揣測君王的心意……地方的富裕人家通過結交這些大臣來欺辱百姓,破壞國家的基礎,若是遇到賢明的君王,大臣不能仗著他的寵愛,地方豪強不能仗著大臣的勢,那國家還能繼續,若是庸碌的君王,從上到下,都將是無比的混亂……國家就一定會滅亡啊。」

「我所能想到約束這一切的辦法,就是嚴厲的律法和完善的制度,如今您要在律法上打開空缺,我就怕到以後,法家徹底沒落,那些蛀蟲上道,國家的衡量標準成為了君王個人的愛好,而且這種破壞力會越來越大,不斷的有王朝出現,不斷的覆滅,來回循環,災難無數……這在本質上都是因為權力的問題啊。」

「律法約束所有人,從百姓到君王,如今的皇帝,做事霸道,已經隱約不將律法放在眼裡,他私自下令處置地方官吏,不遵行律法,這是不對的,作為第一個君王,他應該重視律法,做出一個表率,甚至留下命令,後世的人都要遵循,我總是勸說他,跟他作對,他雖然沒有明說,可心裡已經有些厭惡我了。」

「您又鐵了心的要幫著那些人打開律法的缺口,您是我的老師,我很尊敬您,可是,我想不明白,將來的天下,該怎麼辦啊……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約束住所有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保持長久的太平……」韓非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對後來的擔憂,眼裡是濃厚的悲傷。

韓非越說越多,而趙括卻是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他驚懼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

在很長的一段時日里,趙括總是將韓非當作一個封建殘餘,或者說,是一個極其封建的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會反對趙括的新政的人,他的那些思想在趙括看來是那麼的落後。可是,今天聽到韓非的這些話,趙括差點就給他跪了,在所有人都在鑽研奴隸制社會的問題,想要讓社會更進一步的時候,這位卻已經開始鑽研封建社會的問題……

趙括一直都認為他是被時代所局限的,可是如今,趙括卻覺得,韓非不是被時代局限了,他直接跳過了這個時代,他似乎閉著雙眼,凝視著千年之後的華夏,然後開始思索著怎麼幫助後人。這是個什麼怪物啊!!?

趙括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問道:「你既然想要用律法來約束君王,那又為什麼鼓吹申不害的學說呢?鼓勵君王用權術來增加自己的威勢?這不是與你的想法衝突嗎?」

「不,我提倡申不害的學說,不是讓君王增加自己的威勢,而是讓君王不要寵愛任何一個大臣,要警惕他們,以免大臣通過君王的寵愛來胡作非為。」

「那你反對開啟民智是因為……」

「是害怕底層出現太多的豪強……這些人一旦出現,就會成為國家的蛀蟲,他們會從百姓身上榨出血來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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