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可能我是個仁義的人吧

已是漫天飄雪的寒冬,趙括方才趕到了代郡。

好在代郡並沒有大雪,不至於讓戈找不到道路,只是那凌厲的寒風,也不是很容易就能讓人承受的。這趟原本是因為要探查各地吏治情況的旅行,對所有的人來說,彷彿都是一條脫變的道路。趙括親眼看到了這個時代最悲慘的一面,寒風是可以殺人的,還可以殺死很多的人。

寒風之所以能殺人,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溫暖的火爐,棉衣,沒有煤炭,是因為他們出身卑賤。總有人奪走他們的火爐,不許他們砍伐,他們沒有錢財去購買可以避寒的衣裳,趙括覺得,哪怕自己召集了最優秀的匠人,做出最好的禦寒物,百姓還是會被凍死,這不是物品的問題,是這個世界的問題。

貧窮,飢餓,被殺死,被無視,這就是趙人如今所承受的,在貴族的道德修養里,並不包括對普通百姓的仁愛。例如與平原君同名的孟嘗君,他因為能愛人而天下聞名,無論是多麼落魄的士,或者是犯了多大的罪行,只要是投奔他,他都能以禮相待,毫不吝嗇,哪怕是有些士在他面前擺出狂妄的姿態來,他也能容忍。

因為他的門客眾多,仗義疏財,故而賢德的名聲傳播到天下,就連秦王都想要用他來擔任國相,可就是這樣的人,在一次拜訪平原君的時候,只因為圍觀的趙人嘲笑他的身體矮小,孟嘗君大怒,與門客們跳下車來,大開殺戒,據說他殺死了幾百人,所有圍觀的人,出聲的,不曾出聲的,好奇的,仰慕的,年邁的,年幼的,無辜的,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傳聞說,他幾乎毀掉了一個縣城。

而對他的行為,眾人則是讚歎,孟嘗君不受辱,拔劍而殺之,真是君子啊。而前來迎接他的平原君,就看著他殺死趙國的百姓,笑吟吟的看著,若是在那個時候,趙括也在一旁,只怕……孟嘗君就走不出趙國了,這就是備受推崇的兩位「仁愛」之人。很可惜,他們的仁愛並不是對尋常的百姓。

趙括漸漸有所轉變了,這個充滿了禮儀,使命,道德,尊重,死亡的時代里,也並不是他所想的那麼美好,還有很多遭受苦難而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苦難的人,正淹在水裡,絕望的伸出手,不能呼吸。趙括漸漸發現了自己的一種使命感,他來到這裡,就必須要做點什麼,而他要做的,就是向那些溺水的人伸出手,將他們拽出水面!

那些一直跟隨在趙括身邊的眾人,是最快發現了趙括的轉變的,趙括變得很愛思考,常常自言自語,他們是聽不懂的,只能以敬畏的目光去看他,只有韓非,如同著魔一般,飛快的記錄著,時而大吼:「給我更多的竹簡!!」狄悄悄的對戈說,自己曾在部落里學過巫術,要不要給他們治一治?

「老……老師,秦國討伐韓國……」這一天,騎士剛剛送來了魏無忌的書信,韓非顫抖著對趙括說道。跟隨在趙括的身邊,韓非是絕望的,欣喜的,痛苦的,他似乎找到了治好天下的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卻會滅亡他的國家,此刻得知秦國討伐韓國的事情,韓非渾身冰涼,從內而外的一種酷冷,他凍僵了,不能動彈。

一隻溫暖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趙括看著他,搖著頭,認真地說道:「不要擔心。」他說著:「韓國剛剛與楚國結盟,楚國想要維持自己與諸國的聯盟,那就必須要出征救援韓國,秦國看似討伐韓國,實際上圖謀的卻是楚國……」韓非深吸了一口氣,茫然的點了點頭。

「戰爭,無休止的戰爭,才是這個天下承受災難的根源啊……為了得到足夠的士卒要徵召百姓,為了有足夠的糧食要徵集民間的糧食,匠人要放下手裡的事情去製作軍械,商人的貨物沒有人再可以購買……」

「老師你說的是墨家的非攻?」

「不是。」

「是名家的不……不……不戰?」

「也不是。」

「他們想要讓諸侯和平共處,彼此不征伐,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一王天下的時候,才有可能停止戰爭。」

「老師……一王天下,戰爭不是就會結……結……結束嗎?」

「不會的,君王的野心不停止,他就會繼續征伐其他的地方,有野心的人位居地方的高位,他就會發動叛亂,雲中之外的敵人強大起來,就會圖謀天下……戰爭是不能結束的,但是可以避免那些無用的戰爭……讓君王將心思放在治理國家之上,用完善的監察制度來避免地方作亂,用強大的武備來防止境外敵人的騷擾……」

韓非認真的聽著,忽然,他說道:「老……老師……您該在趙國設立一個學室,親自來教導出更多的弟子。」趙括一愣,疑惑的看向了他,韓非認真地說道:「您知道很多的道理,您的學問可以拯救天下,而您一個人是無法辦到的……」

趙括笑了笑,說道:「我有什麼資格能教導別人呢?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理解啊。」

韓非並沒有再繼續提這個話題,趙括也是加快了速度,準備從代郡返回邯鄲,在途中,他又去祭拜了曾經戰死在這裡的騎士們,邯鄲造等騎士們,就睡在這裡,沒有人敢來打擾他們,常常有百姓路過,也會恭敬的在他們的周圍擺上石子,以免被踐踏,過路的士,得知這裡的情況後,也會放上一些食物來祭祀。

趙括坐在墳堆前,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了邯鄲造大笑著勒住了駿馬……不知什麼時候,趙括方才驚醒,擦掉了臉上的淚痕,朝著他們再拜,這才帶領著門客離開了。

過了一個多月,趙括總算是趕到了邯鄲城外,趙括用了足足一年的時間,將趙國的各郡都遊歷了一遍,趙括並沒有能看完所有的縣城,若是要去完所有的縣城,他要花費的時間就不只是一年了,真正看到了這個時代的縮影后,趙括的想法就變得更多了,他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的融入這個時代,他學會了用這個時代的思考方式來進行質問。

不過,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真正融入這個時代的,因為他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靈魂,無法忍受壓迫和被壓迫,無法捂著雙眼假裝看不到這一切的靈魂。

趙王親自出城來迎接他,這對於怕冷的趙王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是打算讓魏無忌來迎接的,只是趙王不許,他要親自去迎接他的馬服君,故而,當趙括的馬車剛剛接近邯鄲的時候,趙王就開心的跳了起來,指著趙括的方向,大叫道:「寡人的馬服君來了!!」

趙國的大臣們,以及趙括的門客們,幾乎是全部都趕到了,趙括下了馬車,在門客們的簇擁下,朝著來迎接他的人走去。趙王急匆匆的朝著趙括小跑了過去,大臣們也只好跟上他,趙括剛要行禮,趙王卻一把扶起他,親切的看著他,說道:「馬服君受苦了,唉,瘦了不少啊……您這一走就是走了一年多……」

趙王有很多話想要與趙括說,他拉著趙括上了馬車,甚至都不給群臣問候馬服君的機會,就帶著趙括返回了邯鄲城,那些準備與趙括寒暄的大臣們目瞪口呆的看著趙王帶著趙括揚長而去,只能各自上了馬車,急忙跟隨在他們的身後。趙括返回的消息,在邯鄲早已傳開,百姓們聚集在道路的兩旁,大聲的歡呼著。

就彷彿趙括從戰場上得勝而歸一般,看到百姓如此熱情,趙王更是開心,甚至還笑著朝他們點了點頭。趙王將趙括直接帶進了王宮裡,群臣隨即趕到,趙王讓趙括坐在他的身邊,這才問起了趙括的情況,趙括微笑著回答,自己一切都好,兩人聊了許久,群臣紛紛入座,或是知道趙括的性子,趙王的宴席並不再像原先那樣的奢華了。

趙王並不在意地方上的情況,也沒有向趙括詢問,他在意的只是趙括這個人。

「韓國,楚國與秦國交戰的事情,您知道嗎?」趙王詢問道。

「在趕來的途中,我已經聽聞了。」趙括點著頭回答道。

「楚國敗了。」

趙括詫異的看著趙王,問道:「怎麼會?我聽聞,楚國以五萬士卒救援韓國,為首者臨武君,也是知道怎麼用兵的人,怎麼會這麼快的戰敗呢?」趙王搖著頭,他看向了魏無忌,說道:「還是讓信陵君來說吧。」他不是不想講,只是他不懂戰事,他也講不清楚。

魏無忌總算是有了可以跟趙括言語的機會,魏無忌隨意地說道:「白起襲擊了項先的糧草輜重,斷了他的糧道……項先退回新鄭的路途上,又中了白起的伏擊,韓國將軍馮亭出兵去救,再次遇到白起的伏擊,馮亭戰死,項先逃進新鄭,白起如今正在圍困新鄭……」

趙括瞪大了雙眼,詢問道:「白起不是只有一萬士卒嗎?」

魏無忌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就是一萬士卒。」

趙括皺起眉頭,詢問道:「那他怎麼能同時伏擊兩支軍隊呢?」

「他伏擊項先,逼退項先之後,即刻整兵去伏擊馮亭,來去無影,迅速猛烈……」魏無忌搖著頭,感慨道:「論用兵,白起是天下的翹楚啊……」他剛剛說完,趙王就不悅的冷哼了一聲,說道:「馬服君就曾擊敗過他,他如何能算的是翹楚?若是領兵的人是馬服君,定讓白起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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