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文案件

老倫納德·烏登擁有偉大詩人、諾貝爾獎得主等眾多頭銜。他回憶著過去,說道:「嗯,我最大的成功,我的意思是,給我最大滿足感的成功——年輕的朋友們,人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不會對榮譽、喝彩、女人及其他瘋狂的事情感興趣了,如果他們自己已成為陳年往事多年,就更是如此。年輕人卻要享受這一切,如果沒去享受就是犯傻。唯一的問題是,人們年輕的時候沒錢享受。人生真應該反過來;一開始就應該處於老年期,勤懇地做許多有益的工作,因為這時候做別的事情都不合適;之後才是青年期,這樣才能享受漫長人生的豐碩成果。你們看,老人家說話就是這樣東拉西扯。我要說什麼來著?對了,我最大的成功。好,我來告訴你們:我最大的成功不是我任何一個劇本,也不是我任何一部著作,雖然我的著作曾經真的很火。但這些都不是,我最大的成功是賽爾文的案子。

「當然,你們肯定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二十六年前——不,是二十九年前的事情了。沒錯,二十九年前的一天,天氣晴朗,一個瘦小的白髮老太太來找我。

「我這個人一向謙恭有禮,這一點廣受讚譽。在我禮貌地開口詢問她之前,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放聲大哭。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看著女人哭,我真是於心不忍。

「我安慰這位老太太,她稍微平靜了一些後對我說:『您是詩人,我求您,看在都是詩人的份上,救救我的兒子吧!您肯定在報紙上看到過有關弗蘭克·賽爾文的新聞——』

「我想我那時候看起來一定像個長著鬍子的嬰孩。雖然我看過報紙,但我絲毫沒有留意有關弗蘭克·賽爾文的新聞。儘管如此,從她的哭訴中我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弗蘭克·賽爾文是她的獨子,二十二歲,不久前因謀殺和企圖盜竊他姑媽蘇菲的財產而被判處勞役監禁終身。讓陪審團覺得情節更嚴重的事情是,他拒不認罪。

「賽爾文太太一邊痛哭一邊說:『但是他是清白的。我向您發誓,他真的是清白的。在那個可怕的晚上他對我說:媽媽,我頭痛,我要去外面走走。因此他沒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那個晚上誰會注意到這麼一個小夥子呢,哪怕只是碰巧看到他?我家的弗蘭克是個莽撞的孩子,但是您也年輕過。想想看,他才二十二歲啊!他們怎麼能這樣毀掉一個年輕人的一輩子?』

「她還說了許多許多。我跟你們說,如果你們看到那位滿頭白髮、心痛欲絕的母親,你們就會覺得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是同情你無力幫助的人,而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不管怎樣,我還是向她許諾說我會不遺餘力地幫她,直到弄清真相。同時我也表明我相信她的兒子是清白的。當那位可憐的老婦人開始為我祈禱時,我只差沒在她面前跪下了。你知道嗎?當別人感激你就像感激神靈一樣時,你看起來就像個傻子。

「也好。從那時候起我就全身心撲在弗蘭克·賽爾文的案子上面。當然,首先我仔細閱讀了審訊的報告。我告訴你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草率的審訊。這件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醜聞。其實這個案件本身不複雜:一天晚上,蘇菲姑媽的傭人,即現年五十歲且有智障的安妮·索拉聽到蘇菲姑媽的房間里有腳步聲。她去看為什麼她的女主人還沒有睡覺,進入卧室時她看到窗戶敞開著,並瞥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從窗戶跳到花園裡去了。她拚命叫喊,當鄰居們提著燈趕來時,他們發現蘇菲躺在地板上,已被人用她自己的手帕勒死。蘇菲放錢的衣櫃已被砸開,一些亞麻布四處散落,但錢還在原處。顯然那時候傭人干擾了兇手的行動。這就是這個案子的情況。

「第二天弗蘭克·賽爾文就被捕了。好像傭人記住了跳窗戶的那個年輕人的長相。警方已經查明賽爾文那個時候並不在家,他是半個小時之後才回家的,一回家就直接上了床。此外還發現這個年輕人負債。還有某個嘴碎的老太婆出來添亂,說案發之前,蘇菲姑媽曾私下跟她說自己的侄子弗蘭克曾來找她借錢。順便說一下,蘇菲姑媽是個相當吝嗇的人。當她拒絕借錢時,弗蘭克說:你留點神,會有讓人們震驚的事情發生。事情就是這樣,弗蘭克被卷進去了。

「現在來說說審訊。審訊從開始到結束持續了一天。弗蘭克·賽爾文只是說他是清白的,他散步後就直接回家睡覺了。審訊中沒有盤問證人。弗蘭克的辯護律師沒有收取律師費,因為賽爾文太太付不起。這位律師是個隨和的老糊塗蟲,他只知道說這位莽撞的當事人太年輕,還淚汪汪地懇求陪審團的好心人放過當事人一馬。檢察官也是草草了事,他指出就在審弗蘭克·賽爾文的案子之前陪審團已經無罪釋放兩名犯人。他質問道,如果每一宗罪行都因陪審團的寬鬆和仁慈而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那這個社會是不是就完蛋了?陪審團似乎對這番說辭很敏感,試圖證明不會有人會投訴他們寬鬆和仁慈。所以他們以11比1的投票結果裁決弗蘭克·賽爾文謀殺罪成立。這就是整個案子的經過。

「現在我告訴你們,當我弄清楚這些細節時,我真是絕望透頂。雖然我不是律師,或者說恰恰因為我不是律師,所以這件事簡直讓我怒不可遏。你們看啊,原告證人有智障,不僅如此,她都快五十歲了,明擺著快到更年期,在這種情況下,她說的話不是那麼可信。她是在晚上看到跳窗的人的影子的;後來我發現,當天晚上很暖和,但天色很暗,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看清那個人。在黑暗中並不能準確辨識一個人的身高,對此我自己認真做過試驗。更糟糕的是,這個女人討厭弗蘭克·賽爾文這個小夥子,而且她的這種厭惡簡直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而原因是弗蘭克曾經取笑過她,在她看來那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還有一點,蘇菲姑媽不喜歡她的妹妹,也就是賽爾文太太,實際上她們彼此不說話。那個老女傭曾給弗蘭克的母親起過各種各樣的諢名。如果蘇菲姑媽說弗蘭克曾經威脅過她,那也許是這個老女傭為詆毀弗蘭克的母親而在蘇菲姑媽面前講的壞話。說到弗蘭克,他是一個資質平庸的年輕人。他在某個公司做職員,有一個女朋友,他為女朋友寫過一些肉麻的信件和糟糕的詩句。他負債也不是由於他自己的過錯,為此他變得非常脆弱,開始酗酒。他的母親是個可憐的女人,但也是好人的典範。她罹患癌症,貧窮和不幸的遭遇更是讓她的生活雪上加霜。這就是我做過進一步調查後所了解的情況。

「當然,你們不知道當時處於全盛時期的我是怎麼樣的。只要我發起脾氣來,任誰也攔不住。後來我給報紙寫了一系列題為《弗蘭克·賽爾文案件》的文章。我逐條說明那些證人有多麼不可信,尤其是原告證人。我分析了明顯的矛盾之處以及某些帶有偏見的筆錄供詞,證明了認為原告證人能認出罪犯有多麼荒唐,還指出法官不稱職的表現以及檢察官不文雅的煽動之辭。但是我認為這麼做還不夠。我動真格了,開始攻擊整個司法行政體系、刑法典、陪審制度以及無情和自私的社會秩序。別問我這引起了多麼大的反響。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個名人,年輕人都站在了我這一邊。事實上,一天晚上在法院門前還舉行過一次有秩序的示威活動。後來賽爾文的辯護律師急匆匆地跑來見我。他認為我犯了嚴重的錯誤,因而心亂如麻。他說他已經對判決提起上訴,賽爾文一定會減刑,改判為數年的監禁。但是現在上訴法院不可能向民眾屈服,因而會駁回他的上訴。我跟這位值得尊敬的律師說,我不只關心賽爾文的案子,我還要維護真理和正義。

「賽爾文的律師預料得沒錯。上訴被駁回了,但法官被迫退休。哎呀,接下來我就發起更猛烈的攻擊。我告訴你們,即使在今天,我仍然認為當時我的所為是一場神聖的正義之戰。噢,你們可以自己去看,從那時候起已施行了多項改革,你們必須承認我有那麼一點兒功勞。當時全世界許多報刊都報道了賽爾文案件。我曾在酒吧給工人演講,也曾在國際會議上面對各國代表團發表講話。

「在那個時候,『改判賽爾文案件』就像『杜絕戰爭』、『爭取婦女選舉權』等國際性口號那樣流行。賽爾文的母親去世時,有一萬七千人跟著那位乾瘦老太太的靈柩為她送行。在她下葬之前,我做了一番對我而言空前絕後的演講。你們知道嗎?靈感是一種神秘而奇妙的東西。

「這場戰役持續了七年,它是我成功的因素。為我贏得世界聲譽的不是我的著作,而是賽爾文案件。我知道,我有『良知代言人』、『真理騎士』等這樣或那樣的名頭。這些東西中會有一部分留在我的墓碑上。毫無疑問,在我死後,學校讀本會傳頌倫納德·烏登的真理之戰,這樣的傳頌會持續十四年左右,再往後恐怕就沒有人記得這件事了。

「在這場戰役的第七年,原告證人安妮·索拉去世。她在去世之前說了一番話,她泣不成聲地承認了自己的良心不安。她說她曾在審訊中做了偽證,其實她並不能確定那個跳窗的殺人犯就是弗蘭克·賽爾文。好心的牧師把這些話告訴了我。那個時候我更老道了一些,所以沒有在報刊上披露這件事情,而是把那位善良的牧師帶到司法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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