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證

預審法官馬泰斯對他最親密的朋友說:「你知道嗎?托尼克,這是要憑經驗的。我根本不相信任何抗辯、任何不在場證明或任何解釋,我也不相信被告或證人。人們都是騙子,即使他們不是故意想騙人。證人會對你發誓說他對被告沒有敵意,而他本人不會意識到,在他的心底,也就是在他的潛意識裡,他並不喜歡被告,因為他的內心壓抑著對被告的敵意或嫉妒。被告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先編造好的,全靠死記硬背。證人所說的一切也許出於他們幫助或傷害被告的目的,而這種目的可能是有意識的,也有可能是無意識的。哼!我會不知道這些嗎?人類就是謊話連篇的畜生。

「那你能相信什麼?是偶然,托尼克。機會就是那些鬼使神差、不知不覺——我該怎麼說呢——就是偶爾冒出來的未受抑制的衝動、行動或語言。所有事情都可能是捏造或歪曲的,所有事情都是虛假的,或由某種秘而不宣的動機引發,但偶然除外。你憑第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我的方法是這樣的:我就靜靜地坐著,任由人們為他們之前編造好的事情喋喋不休。我假裝相信他們,實際上我是在鼓動他們,這樣他們的講話會更即興。然後我就等著,直到他們說出一些他們從沒打算說出的細節或其他什麼。你知道嗎?要做好這種事情,你得懂心理學。有些預審法官強調要迷惑被告,所以他們會不停打斷被告,讓被告變得稀里糊塗,最後就傻頭傻腦地招了,說不定連謀殺伊麗莎白女王的罪名也敢擔。我要完全確定我的立場,所以我會耐心平靜地等,直到這些謊話精們自己把自己籌劃好的謊言和偽裝變成招供。實話會在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你知道嗎?這絕非易事,你只能在別人大意了的情況下,也就是在別人說漏嘴或出岔子的情況下獲知實情。

「聽我說,托尼克,我可不知道你的秘密。我們兩個打小就是朋友,你記得嗎?我打破了窗戶,你卻替我挨了一頓好打。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我心裡有愧,我想把它忘掉。但這沒有用,人不能不懺悔。我要告訴你我那個方法最近在我的——我的私人生活中,實際上是在我的婚姻中有多麼奏效。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說我是個傻瓜,是個沒有情趣的人。我就是自作自受。

「嗯,老朋友,我——是的,我懷疑我的妻子瑪莎。事實上我嫉妒得發瘋。我幻想她跟一個小夥子調情——我叫他亞瑟。我想你不認識他。當然,我不是個卑鄙下流的人,如果我確定她愛他,我會說:瑪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但最糟糕的是,我不能確定這件事。托尼克,你不知道這有多麼折磨人。天哪!過去一整年真是太可怕了。你知道一個心懷嫉妒的丈夫會幹出什麼事來嗎?他跟蹤、監視妻子,盤問傭人,還大吵大鬧。但你千萬別忘了,我是個預審法官。我親愛的朋友,去年我的家庭生活就是一場不間斷的盤問,從早到晚都沒停過。

「被告,我是指瑪莎,很堅守她的立場。不管她是哭喊,還是憤怒得一言不發,還是詳細說明她一整天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我都覺得等她說漏嘴或暴露出其他東西是浪費時間。當然,她也常常對我說謊,我是說,她常常理所當然地說謊,但那只是女人常有的謊言。女人從來不會直接告訴你她在裁縫店待了兩個小時,她會說她去看牙醫或給她母親掃墓去了。嫉妒使我變得比一條瘋狗還瘋狂,我越擔心她,越威逼她,我的立場就越不堅定。我研究、揣摩她說的每一個字、找的每一個借口,但我一無所獲,這些經過她深思熟慮的東西稀鬆平常,半真半假,也正是它們構成了普通的人際關係,尤其是婚姻關係,不是嗎?我知道這些事給我的感覺,但我一想到可憐的瑪莎所經受的一切,哦,我親愛的朋友,我真是追悔莫及。

「今年瑪莎去了弗朗齊歇克礦泉村——你知道的,她有些女性疾病什麼的,事實上她看起來情況不是很好。不必說了,我在那裡也監視她了。我花錢雇了一個卑鄙的傢伙做這件事情,此人常常流連於酒館。好笑的是,生活就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一顆老鼠屎能壞了一鍋粥。瑪莎給我寫了一封信,我能感覺到她的不確定和壓抑,好像她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當然,我仔仔細細研究了這封信。後來有一天我又收到她寄來的一封信,收件人寫的是預審法官弗蘭提謝克·馬泰斯。我打開信封,抽出一張便條用紙,第一眼看到的是『親愛的亞瑟』!

「哎呀,我的手抖得厲害。這終於印證了我的想法。有時候確實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你寫了好幾封信,卻把信放錯了信封。瑪莎也是這樣的,不是嗎?我就是這麼想的,我親愛的朋友,她以這樣的方式露出馬腳,我真的非常難過。

「你不要誤會,托尼克,我第一個想法不是要去讀這封寄給這個——這個亞瑟的信,而是把它寄還給瑪莎。我本來是要這麼做的,但是嫉妒是魔鬼,它能讓你做出卑鄙的事情。嗯,老朋友,我讀了那封信,我想也給你看看,因為我隨身帶著。你看看吧。

『親愛的亞瑟,

『我之前沒有給你回信,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但是我近來一直有點擔心,因為弗蘭奇(就是我)很長時間沒給我來信了。我知道我的丈夫日理萬機,但是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他的來信,我變得有點失魂落魄。但是你肯定是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弗蘭奇下個月要到這裡來,所以你也可以來。他寫信給我說他現在在處理一個極有趣的案子,他沒說是什麼案子,但我想應該是被羈押的殺人犯雨果·穆勒的案子。我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很遺憾你和弗蘭奇最近沒怎麼見面,但這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如果能像以前那樣常見面,你可能會讓他更多地參加一些活動,或者來一次摩托車旅行。以往你待我們那麼好,就是現在你也沒忘記我們。弗蘭奇現在非常焦慮,行為非常古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愛人現在怎麼樣了。弗蘭奇抱怨說布拉格太熱了,他應該來這裡放鬆一下,但我篤定地說他會在辦公室里工作到半夜。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海邊?我希望你能帶你的愛人一起去。你不知道這對我們女人來說就是愛的表現。

祝好

謹上

瑪莎·馬特索娃

「嗯,托尼克,你對此怎麼看?我知道這封信的措辭不怎麼巧妙,在文風和趣味方面也沒什麼可圈可點的。但是,我親愛的朋友,這讓我看清了瑪莎,還有她對那個可惡的亞瑟的態度!如果她告訴我她想要什麼,我不會信的。但這個事情是我無意得知的,並非她想告訴我。所以真正的事實就因為疏忽暴露出來了。我應該喜極而泣,也應該為自己如此犯傻的嫉妒而感到羞恥。

「之後我做了什麼?嗯,我用繩子把有關雨果·穆勒兇殺案的文件綁了起來,然後把文件放到了抽屜里。第二天我就到了弗朗齊歇克礦泉村。瑪莎看到我的時候跟個小姑娘似的,臉都紅了,說話結結巴巴的。誰都會認為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我一直板著臉。過了一會兒瑪莎說:『弗蘭齊,你收到我的信了嗎?』

「我故作驚訝地說:『什麼信?你很少給我寫信。』

「瑪莎吃驚地看著我,然後嘆了口氣,好像心裡的大石頭落地了。她說:『哦,那我一定是忘了寄信了。』她在她的包里摸索,然後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親愛的弗蘭齊:我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我以為亞瑟先生一定會寄回那封收件人不是他的信。

「接下來我們對這整件事就隻字不提了。當然,我開始跟她講雨果·穆勒的兇殺案,她對這個很感興趣。我想直到今天她仍然相信我從來沒有收到過那封信。

「嗯,整個故事就是這樣。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家至少也平靜下來了。我說,我如此發了瘋似的嫉妒是不是犯傻啊?你知道嗎,現在我正想方設法補償瑪莎。直到讀到她寫的那封信時我才明白她是多麼地牽掛我。現在我腦子裡再不去想這些事了。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讓自己出醜是比犯罪更為羞恥的一件事。

「但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能告訴你怎樣全憑偶然來打消你對一件事情的懷疑,我說得沒錯吧?」

同一時間的某個地方,一個名叫亞瑟的小夥子對瑪莎說:「哦,寶貝,那法子奏效嗎?」

「你說什麼呀,親愛的?」

「上次你錯寄給他的那封信。」

瑪莎陷入思考,說道:「我想應該奏效了吧。你知道嗎,親愛的,他現在對我相信得不得了,這讓我覺得很慚愧。從那時候起他就一直對我很好。你想想看,他把那封信隨身帶著,就放在胸口旁邊。」瑪莎微微顫抖,繼續說道,「我——我騙他的方式真的太可惡了,你不這麼認為嗎?」

但亞瑟先生不這麼認為,至少他非常堅決地說他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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