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剪報還給小皮。「這樣兒乎確定了呢!」
「噢,是啊!」
小皮沒察覺我內心的動搖,自顧自地發表意見。
「這是很典型的復仇案例嘛!大山女兒被姓朱的殺害,但是司法沒有給他公道,他一直懷恨在心。」
她現在住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也可以說,她住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是指「天國」,很近的地方,是指——活在心中……嗎?
女兒已死,唯一的牽掛就只剩自己的夢想,所以才說「夢想是他的女兒」。
「不過為什麼拖了12年才動手呢?啊,會不會是本來己經失去聯繫,突然在測試人員名單看到這個人,舊恨一涌而上,開始實行殺人計畫……」
難怪在看守所會跟我提女兒的亊,說什麼眼疾痊癒、自己是個糟糕的父親……
他是在暗示我,他對奪走女兒性命的死者,恨意有多麼重嗎?
「地點選在虛擬實境的理由,應該是只能在那裡和他碰面吧!」
為了女兒,大山的確有理由殺害那個人,但和他搭上線的唯一手段只有VirtuaStreet,因此不得不在VR世界裡行兇,然而事後發現,自己製造的不在場證明會讓開發計畫中止,剛好手法又被夾克男揭發,才不得不自首,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夢想。
不可能的!大山不是這種思慮不周的人!
聯繫死者的方法多得是。他策劃時不可能沒考慮到,選在VR里行兇會對夢想造成多大的毀滅,就算這樣好了,也不會因為部屬提早完成「兇器」就貿然當天動手,說什麼他的理智被恨意給蒙蔽,我完全不相信!
「可是這麼說來,他一定很愛女兒吧!為了報女兒的仇,不惜犧牲VirtuaStreet的開發。嗯,也不見得啦,畢竟他一開始有製造不在場證明嘛!如果沒被揭穿,說不定有機會。」
製造不在場證明,利用我……
「亂講!你不要再亂講了!大山才沒那麼自私,他要作案也不會拖人下水!」我大吼出聲。
「呢」
小皮被我忘情的吼叫給驚嚇,怔在原地不動,辦公室一片鴉雀無聲,有幾個同事望著我們這裡。
我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環顧四周,向大家道歉。
「對、對不起」
「露華,剛剛說的只是推測。」小皮雙手抱胸,嘆了口氣。
「不如我們到外面去講吧?」
「好吧!」
雖然不敢保證會不會再度發作,至少可以暫時冷靜。
我和小皮離開「蜂窩」,走出「小白屋」,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我告訴小皮一些他不知道的資訊,包括政府那邊「人為因素就繼續,疏失意外就中止」的決策,上午的兩項證據確認,以及中午在看守所和大山見面的事。他在聆聽的時候,從上衣內袋拿出久違的記事本,打開其中一頁——上面寫了很多字,他又在中間加了幾筆。
「我知道你很想證明大山是無辜的……不過先來看看檢繁可能的推測吧!我大致整理好了,你想想有沒有什麼可以推翻的地方。」
小皮將記事本正面朝向我。我探頭觀看,雖然寫得很密,字跡卻非常工整。
VirtuaStreet命案檢警推測
兇手:何彥山(開發團隊經理)
動機:
死者朱銘練於2008年涉嫌殺害何某女兒,後無罪獲釋,何某因此懷恨在心。12年後,何某於公司招募之臨時測試人員名單中,發現朱某姓名,經聯絡後確定為殺害女兒之兇嫌,遂起意行兇。
過程:
何某於案發前幾天,請團隊人員開發「兇器」,並著手偽造不在場證明。案發當天並非預定行兇日,何某早上交予測試人員顏露華兩台數據系統機器,命其進行測試,目的是針對更改數據資料的詭計進行演練。然而「兇器」提早完成,促使何某決定當日行兇。
何某立即聯絡朱某,誆稱有事商談,希望能在VR里見面,並指定時間(22:20左右)、地點(案發現場附近),然後在接近21點時,透過網路線,修改數據系統資料成功。
此時顏某因為打瞌睡,未發現系統狀態有異,沒接到通知的何某遂前往顏某辦公室,兩人一同目睹燈號由綠變紅。因為新舊系統的特性,有人死亡會使燈號改變,何某的目的,在於誤導警方死者在兩人進入VR前已死亡。
何某託言進入VR搜索,誘使顏某一道前往,目的是使其成為屍體的共同目擊者。何某並指定兩人的搜索路線(圖2),於去程拖延時間,待到達與朱某約定的22:20後,前往電影公園處與顏某會合,回程時,拿起已完成、事先放在某處的「兇器」,立刻使用傳送門移動至命案現場(圖7)。
何某伺機殺害現場的朱某,並於原地等待顏某,待其來到現場發現屍體後,兩人一同離開VR。
兩人報案,何某的不在場證明偽造成功。
(兩人在VR內的行動流程,請參照圖4)
證據:
數據系統機器——具備多項修改界面(狀況證據)
傳送門進出資料——不可修改(間接證據,開發團隊成員提供)
提前完成的「兇器」(狀況證據,開發團隊成員提供)
口供(直接證據)
「為什麼『兇器』是狀況證據?」我提出疑問。
「因為它只能證明大山『有能力』行兇,並沒有任何佐證可以確定大山『真的』拿了這把兇器,同樣地,數據系統機器也只能證明大山『有能力』透過網路修改,無法證實他『真的』這麼做了,因此這兩個都是狀況證據。」
「所以直接證據只有口供啰?那不是不足採信嗎?」
「因為現場是在虛擬實境,普遍使用的科學搜證派不上用場吧!不過你要注意一點,有一項間接證據是無法推翻的,也就是說大山真的使用傳送門,從⑪移動到①了。這點你要怎麼解釋?」
「嗯……他可能不想搜索下去了,直接到那裡等我?」
「然後屍體剛好在那裡?也太巧了吧!」
「可是我認為,如果大山真的是兇手,他不應該留在現場等我,而是到我們原先約定的會合地點,也就是制服街入口。如果我發現屍體,自然會到那裡通知他。」
「他就是怕你沒發現屍體啊!你不是說屍休躺在陰暗的角落嗎?他應該是擔心這點,才會等在那裡,假裝自己是第一號目擊者吧!」
「真擔心這個的話,把屍體移到醒目的地方,讓我發現就好了。」
「啊!會不會是因為行兇結束時,你剛好來了?」
「我花了20分鐘才到喔!殺個人應該不用那麼久。」
「說得也是……好吧!我承認這的確不自然。」
為什麼大山會在案發現場等我呢?會不會和使用傳送門有關?還有大山真的會因為「兇器」提早完成,臨時起意行兇嗎?有那麼急迫嗎?
或許解開這兩個疑點,就能抵達真相所在。
我望向眼前的小皮,他也在埋頭苦思。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其實檢警的推測是說得通的,事實也說不定真是如此,而他卻因為我頑固的執念,幫我整理資料,一起思考其他可能性。
就在此時——
「原來你們在這裡。」
我和小皮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又看見那熟悉的褐色夾克。
「小隊長……」
「陳先生,你還真是不能小看的記者,連這個都弄到了。」
我立刻幫小皮解圍。「刑警先生,這是我們自己揣摩、整理的。」
「唉!也罷。」夾克男露出苦笑。「反正封鎖令已經解除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小時前吧!分局還召開記者會,所以晚間新聞應該看得到。」
我們兩人面面相覷。消息可以報導,意謂著大山罪嫌己經確定了嗎?
「先不說這個,你們吃晚餐沒?這裡應該沒東西吃吧?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去上次那家餐廳也行。」夾克男指了指外頭。
「刑警私自透露情報給記者,這樣好嗎?」
小皮撇嘴,面露不悅,看來還在為上次被吼的事鬧彆扭。
「我已經下班了,不是以刑警的身份,而是……」夾克男挑起眉毛笑著。「以大山朋友的身份。」
服務生正要帶我們入座時,我打算知會媽媽一聲,於是走出餐廳,取出手機。
「媽,抱歉,今晚我在外面吃飯!唔……」
熒幕上的中年婦女,坐在那窄得可憐的茶几前,身旁圍繞著飯菜,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角露,餒不圍來豬患哦?」
「你你你你你你你,自己先開動了!」
「姆嗯姆嗯……找良今情不好,先豬了。」
「不要邊吃飯邊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