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糖人與父親

山下

比起遊人雖多,但終究難以抵住一股清冷之意的山上。

山腳下熙熙攘攘的小吃攤,卻是讓人瞬間置入了人間煙火的籠罩之中。

若是古時,或是更為偏僻些的鄉鎮,或能聽聞商販各具特色的叫賣聲。

但時代畢竟不同了,泛著油光的、寫著諸如「x郎燒餅、XX鍋盔」之類的厚實紙張便能作為一間小小吃攤的招牌了。

易春變化成某位真君的模樣,悠然地在底下逛著。

他曾以為,修行便是埋頭於深山之中、靜謐之處,苦心鑽研或者吞吐靈氣。

但現在,隨著他視野的不斷開闊和境界的不斷提升。

易春發現,以這個世界為核心的相關力量體系。

在看似偏離了世俗的冰冷、超然的模式之下,實卻遊離著一種難以描述的人性溫暖。

它並非常人所認為的,是將人性徹底剝離。

從而達到,某種常人所難以達到境界的模式。

而是一種以人性的自然發展到極致的某種狀態,從而引申出的哲學思維。

在超凡的世界,尤其是以心靈為相關導向的超凡力量中。

所思之物,即為所承之力。

易春雖然歷經了不少的時光。

但對於人性,對於人心,仍然並沒有太多高明的見解。

他只是有一些冗長的經驗,目睹了一些荒誕而迷離的史事。

若是靈能向的心靈學者,或許在這方面會更為契合。

只是見識了過多人性的黑暗,再去逐漸撥開自我的外殼時,也難免受到某些影響。

易春覺得作為人類,他應是有著「這題我做過」的覺悟。

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題的翻頁還有更為寬闊的空間……

頭疼……

易春搖了搖頭。

他覺得自己若是轉修哲學,或許能夠成為一個蹩腳的哲學學徒。

但以此參悟出改天換地的本事,怕是幾輩子也難以完成的史詩任務。

若是往常,易春向來是不怎喜到這種地方來的。

愈是濃郁的煙火味,愈是讓他有些懷念。

一如傍晚各家門戶橘色的燈火,總是對於遊子有著某種突如其來的、直指內心的致命殺傷力。

而此刻,相比於曾經那隻稚嫩的小貓。

現在的易春,已然成了某個懶撒的大橘模樣……

「呼……」

易春暢快地啃著一隻燒的焦脆、且均勻撒上些許燙的剛好的洋蔥的鐵板鴨。

人間樂事,或許無過於此。

身後的余行咽了咽口水。

他倒是想吃,但手上沒有空閑。

背著一大堆行禮的他,在整個小吃攤上顯得頗為突兀。

不過,余行倒是忍住了。

若是能把師哥忽悠過去,就是天翻了也沒啥好怕的。

他之前還有過,想和易春試試手腕的想法。

但當易春真的回來之後,余行頗為悲傷地發現自己在師兄面前連劍也拔不出來了。

只是,很顯然雲道人並未給予余行這樣的機會。

當易春還在暢快地吃著的時候,便有幾個道人乘著一輛貨車將余行帶走了。

易春搖了搖頭,倒是有幾分看著崽子被忽悠送去幼兒園時的既視感。

就在易春逛著小吃攤的時候,忽然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攤。

攤主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而小攤上零零散散地擺弄著一些糖人。

有不少遊客聚攏在那裡,她們也是瞧個新鮮。

更多的,或是為了拍幾張照片。

老者看起來也不像正經靠著這門手藝糊口的。

有一搭沒一搭和遊客們閑扯著。

偶然有生意的時候,便上手擺弄起糖人來。

這個時候,也是遊人們拍照最勤的時候。

不過,老者畢竟年過半百了。

做了幾個糖人,便有些精力不濟。

易春站在那裡瞧了他許久。

待遊人散去後,便上前搭訕了起來:

「老師傅,你這手藝是家傳的嗎?」

易春看著老攤主問道。

「那倒不是,我不糊弄人。」

老者看著易春愣了愣,然後咧開嘴笑著說道。

看得出來他有抽煙的習慣,牙齒顯得有些焦色。

「年輕的時候愛耍,也貪吃,那時候就好這個。」

「因為這事,被我爹揍了好幾次。」

老者渾濁的眼睛中,有些許懷念。

他講得不大清楚,也不知曉他爹究竟是為了什麼揍他。

「他現在是揍不成我了。」

「我得乘著還沒下去之前,再多耍耍。」

易春在旁邊聽著。

老者的故事,倒也沒有什麼多麼離奇古怪的成分。

只是一個尋常老人,對於過去的懷念。

老人又講了許多關於捏糖人和吹糖人的細節。

不過畢竟也是隨口閑扯,沒什麼具體邏輯,都是瑣碎而隨性的。

但這個時候,他在易春心裡的形象逐漸清晰。

至少,他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刻板印象的路人。

能夠以「一位即將走向死亡的老年人類男性」為代表的冰冷字眼。

易春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攤上的糖人。

他忽然有些感悟。

一個冰冷的糖人,也可以成為一個生命體過去某種重要情緒的承載。

也許,斡旋造化那逆轉陰陽的法門,就在這虛實的縫隙之間。

不正不邪,不偏不倚。

「聽您講了這麼多,倒有些手癢。」

「借您的攤子吹個桃……」

易春看著老者,然後極為外行地操弄起攤上的糖稀來。

未見其加熱,那糖稀好似受了火燎一般瞬間便軟了下去。

但見易春輕輕對其吹了一口氣,便規規整整地似復刻一般凝聚成了一隻桃兒的模樣。

「借花獻佛,便請您吃個桃吧。」

老人只聽見了易春這句話,再凝神看去,只見攤上多了一隻活靈活現的桃狀糖人。

再四處張望,但見人煙攘攘,卻不再看到易春的模樣。

老者恍若夢醒,匆忙間將那糖桃收入自家的食盒中。

攥在手中,以衣袖擋住。

也未收攤,便提著食盒離去了。

他哼著旁人難以聽清的小曲,晃悠悠地朝著家中走去。

父親當年揍我一頓後,又提著糖人回家,或許也是這般情景吧?

老人忽然想道。

這我桃兒,好比他的精貴多了。

老人想起了某些細節,對方眉心那宛如細縫般的紅線,還有那幾分神韻的面容……

等下去之後,他該揍我不得那麼狠了,我也是一個父親了……

老人這番想到,他又興高采烈起來,彷彿打了勝仗。

而原本站在屋檐上正梳理著羽毛的白鴿,則撲騰著翅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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