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羅剎娑 7

寂真口頌真言,心觀尊佛,左手結出催伏諸魔印,在右手這一掌上用了三密加持法。她性情真摯,見徒弟慘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拼著中毒身死,也要同羅剎娑同歸於盡。

羅剎娑得肉芝相助,又被法劍誘發,已經魔性大展。原本陽剛的琵琶功竟被它使得陰柔毒惡,中招者奇癢入骨,卻沒處抓撓,渾身比千刀萬剮還要難受,身上精氣被邪火耗煉,枯竭而死。無論多高道行,只要被這綠火入身,必定毀道滅身。羅剎娑見寂真攻來,又揮指彈出,點點綠光,向她激射而去。

正在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鐘響。「咚……嗡……嗡……嗡……」聲音渾厚,震耳欲聾。那飛至半空的綠火猶如被水澆熄一般,轉瞬沒了蹤影,羅剎娑臉上的綠氣也驟然減少,身子如被抽筋化骨,猛地軟了下去。就這一恍惚,寂真的掌鋒已經拍到,這一掌用盡她平生修為,那羅剎娑如同被風吹散的綠煙,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寂真「哇」的一聲吐了口鮮血,身子也頹然倒地,方才她心緒不寧,陡然施法,體內真氣大亂,雖然在鐘聲相助之下擊中羅剎娑,但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內傷。郭丹鶴見狀,忙從藏身處一躍而出,上前扶起寂真。

寂真咳了幾下,又吐了口血,才稍稍定住了神,用手指著遠處道:「幽冥鍾……寂遠大師……到了……快……」

順著她手指,透過林間,郭丹鶴見到遠處半山腰一塊巨大山石之上,影影綽綽幾個人影,那定是寂遠大師他們。郭丹鶴心中大喜,忙撮唇吹起哨來。這撮唇響哨是孝陵衛通報訊息的手法之一,聲音非常尖銳,能聽一里地遠,不輸江湖中慣常所用的嘯聲。

不幾時,幾個老僧便踏著樹冠縱身趕來,每個老僧手中都拿著法器,為首的那位,竟還托舉一口巨大的銅鐘。郭丹鶴心中一凜,這定是寂遠大師了,此鍾看上去少說有千斤重量,不知他練得什麼法術,竟然一手舉起,還能輕飄飄地快步而行。

寂真勉力撐坐起來,道:

「大師……啊……諸位長老都到了。幸得剛才幽冥鐘相助,要不……要不我已……現下那羅剎娑中了催伏諸魔印,定是去找它的法身去了……快……」

寂遠的雙眉則緊緊地擰在一處,他示意寂真不要再說,以免加重傷勢。他知道這羅剎娑極難對付,於是招齊了靈山院其他幾位長老,還從鍾亭中取下鎮寺之寶幽冥鍾一併帶來。

這幽冥鍾本是供在高郵的承天寺。當年張士誠在高郵稱王,國號大周,以承天寺為府邸。元末亂世,死人甚多,張士誠命能工巧匠鑄造大鐘一口,並由高僧加持,專用於超度那些死難兵士的亡魂。此鍾與地藏菩薩供在一處,專在夜間敲響,據說三途六道的亡魂聞到鐘聲,都能幡然醒悟,獲得解脫。

太祖朱元璋滅了張士誠後,本想將此鍾一齊毀去,但劉基知這是世間罕有的法器,經多次勸說,總算是保了下來。後來御封聖壽禪寺,這幽冥鍾便到了靈山寺中,成了鎮寺之寶。

後山林密,寂遠一時找不到寂真等人的身影,只好擇一高處,敲響了幽冥鍾。幽冥鐘聲音洪大,無論在哪個角落,都可聽覺。未曾想就是這個舉動救了寂真一命。

郭丹鶴雖來靈山寺不久,但早已將寂真當親人般看待,眼見師太因羅剎娑受傷不輕,滿心自是報仇的念想。一聽那羅剎娑要去找法身,便向寂遠說明情由,領著他們向羅剎娑藏身的山洞尋去。

看見長滿白芥子的洞口,寂遠臉色為之一變:「四方結!」

這四方結為密宗結界之一。密宗於修法之時,為防止魔障侵入,劃一定之地區,以加持白芥子散之於四方上下為結界,用來保護道場與修行者。這幾人皆是靈山院高僧,一見此陣勢,心裡便已明了。當年明空大師無故消失,原來是在此禁封魔障。眼前這結界是反做的四方結,普通結界是拒魔於外,而這樣做法則是困魔在內,明空大師設下此結界,便是已抱著同魔障同歸於盡的願想了。

明空大師不告而別,身後之事令靈山寺受累不少,多年來寺中留下種種傳聞,眾僧尼對他也頗有異議,一代高僧聲名隕墮。沒想到他竟未曾離開靈山一步,而是在這裡以身禁魔,靈山寺居然錯怪他這麼多年。想到此,五僧神色默然,雙手合十,口誦佛號。

聽聞洞中隱隱傳來羅剎娑的怪嗥,郭丹鶴急道:「大師,不要念經了,那魔頭要與法身合一了!」

寂遠搖搖頭道:「阿彌陀佛。魔界即佛界,而眾生不知,迷於佛界,橫起魔界,於菩提中而生煩惱。修行者每視修持為畏途,懼怕魔障是其原因。然不知,修行路上,魔境何止千種萬種,佛陀成道時,也有魔眾做種種障礙,然皆不足為懼。善惡由心,佛魔同體,執迷處即佛亦魔,放下了何魔非佛,但得正身心,魔境可成趣,則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何有魔佛之可得哉!」

郭丹鶴聽寂遠說了一大堆,似懂非懂,心中更是焦急:「大師,你說什麼魔什麼佛?怎麼跟剛才那羅剎娑說得差不多?」

寂遠眼睛一亮,道:「好孩子,你慧根不淺,竟聽得出要義所在。那羅剎娑因你闖破結界而出,未嘗不是機緣,它既然說得出魔佛之道,現下又去尋法身救命,其實已經是佛祖冥冥中的指引所致。」又扭頭對其他四僧道:「明空大師破障成佛就在今日,我等且助他一臂之力!」

待他說罷,一老僧左手結大日金剛力印,右手將幽冥鍾對準洞口,鼓起重鎚一般的雙拳擊向銅鐘。

「咚……嗡……嗡……嗡……」鐘聲撞出一個淡金色的光圈,就像投石於水,一圈一圈地擴散開來。待金光漸暗,那老僧又是一拳擊出,金色的光環陡然增亮,一圈,又一圈,向洞內傳去。其他三僧結跏趺坐,口誦打鐘經文:「壽終後世,尤深尤劇。入其幽冥,轉生受身。」

說來也奇,那鐘聲振聾發聵,竟遮掩不住三人口誦之聲。

郭丹鶴被震得頭暈目眩,忙伸手捂耳,誰知右腕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先前還是微微顫動,後來竟前後舞了起來。寂遠等人聚精會神作法,並未發現這邊異常,郭丹鶴怕影響眾位長老,忙用左手死命抓住右臂,側身滾到一旁,但那右臂仍兀自顫動不止。

鐘聲隆隆,梵音聲聲,那洞內先前是綠光瑩瑩,慢慢變作白光點點,最後又金光大盛。過了近一個時辰,寂遠才將幽冥鍾放回地面,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明空大師歷劫成佛。寂通、寂性兩位長老,你們將金身請出,靈山寺將以盛大儀式迎接明空大師歸位。阿彌陀佛,明空大師之事迹,終於大白於天下。」

寂通、寂性得令,在洞口跪拜三次,躬身匍匐進洞。郭丹鶴孩子氣濃,雖然連逢異事,但眼見兩位高僧這等不雅姿勢,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寂遠聞聲扭頭,看了郭丹鶴一眼,道:「好孩子,剛才是你在做去識還來法?」

郭丹鶴嚇了一跳,雙手直搖道:「沒……沒有,什麼去識還來法?」

寂遠走上前,慈祥地將郭丹鶴拉起,將她右手腕抬到眼前,點頭道:「司魂鈴,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好孩子,這去識還來法便是你們俗家所說的招魂,方才你這司魂鈴聲大作,對我幽冥鍾大有助益,是誰教你的法子?」

郭丹鶴搖搖頭道:「不,不,這鈴兒是受到鐘聲牽動,自己響起來的,我還不會使呢!」

寂遠點點頭道:「明空大師一節,由你點破,又因你相助而得圓滿,真是天意,天意!眾生有善根之機,而為受教法之緣。好孩子,先前我和寂真大師看你野性未除,一直在打磨心性,這也幾個月過去,我看該讓你入門了。」

郭丹鶴先前一直想離了靈山寺,北上找爹爹,或是南下回孝陵衛都行,總之一心想速速搬救兵去救娘親。但剛才親見寂真、寂遠等人佛法無邊,真是大開了眼界,心想若是娘親的對頭有這般法力,自己去了也是枉然,不如收心耐性,謹遵娘親囑咐,待到藝成,再去細細尋訪下落。

想到此,她當即拜倒:「多謝大師!」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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