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露神威 3

魏良輔順著血跡看去,心中更是驚駭,這血竟是自袁忠微的小腿肚上流下。尋常人出了這麼多血,早已一命嗚呼,而這袁忠微居然還能勉力支持,談話如常。

張松溪大吃一驚,道:「袁忠微!你……」

陸亦軒注意到袁忠微此時已是臉色慘白,只聽他道:「呵呵呵,老夫爛命一條,早就舍與天地。今日以血引屍,雖屍陣不成,但憑這些殭屍,殺個夠本,老夫死也瞑目了,哈哈哈哈……」

笑聲中,袁忠微仰面倒下,張松溪搶上前去,只見他雙目圓張,已然氣絕。

張松溪心中凜然,這袁忠微看似文弱,做事卻如此兇悍。他聽說,正常起屍需要設壇作法,頗費周章,本想袁忠微大敵當前,斷無機會作法起出殭屍,沒想到他竟舍了性命,偷偷挑開自己小腿,用全身血液來做起屍引子。

看這老大一片血跡,已差不多完全浸入土地,方才袁忠微與大家假意論辯,一定是為了拖延時間。眾人只顧提防他手中動作,怕他突施襲擊,未想他竟用了這拚命的手段。

未及細想,陸亦軒突感腳下土地一陣涌動,好似波濤起伏,他險些站立不住。張松溪大喊:「起屍了!快走!」

魏良輔手腳極快,未等張松溪話音落下,便已拽著陸亦軒的後領躍出數丈。

聽「嘭!嘭!嘭!嘭!嘭!」五聲巨響,剛才血污之處,突然炸開,無煙無火,但聲如震雷。只見五條黑影破土而出,躍起老高,落地之後,四散隱入黑暗,瞬間沒了蹤影,只有「篤篤篤篤」的聲音,越來越遠。

張松溪一驚:「壞了!它們這是往城中去了!」

陸亦軒心中駭然,看這五具殭屍奔走如此迅速,比他在陽明院見到的走影不知強過多少倍,若讓它們進了南京,那秦淮河畔人流如織,不知又會生出怎樣的慘象。

情急之下,只見張松溪飛起一腳,將地上袁忠微的屍首踢到半空,緊跟著雙掌凌空拍出,只聽得一聲巨響,屍首當空碎成齏粉,一股極濃重的血腥之氣四散開來。魏良輔和陸亦軒皆未防備,胸中一悶,差點吐了出來。

張松溪自言自語道:「對不住了,你生前困苦,死後還教你不得全屍,但這因果皆由你起,怨不得我等。」

接著對魏良輔道:「師召兄,我用內丹催了血氣,那幾個殭屍必被吸引回來,你們快躲到廟裡去!你那佩劍不是法器,包裹中有糯米粉,待會若有殭屍撲到,撒它們便是。」

陸亦軒乾嘔幾下,心中大罵張松溪,此人妄稱全真奇才,竟然不懂殭屍嗜血之理。今夜明月當空,殭屍本就吸取了陰月精華,再加上血氣催動,必會狂性大發,憑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敵?

而魏良輔好像並不擔憂,從包袱中翻出一包糯米粉,拽起陸亦軒,奔回廟中。

陸亦軒一走,張松溪手中的紅紙傘受他靈根吸引,也微微抖動起來。張松溪見兩人進廟,放下心來,看看那紙傘,哼了一聲,罵道:「媽的,世風日下,一件物事竟也能忘了祖宗!」

陸亦軒先前只道這二人是以敲詐勒索、騙吃騙喝為生的光棍逸夫,誰知他們一個名醫一個玄門弟子。加之剛才張松溪那番駁斥袁忠微的言論,陸亦軒對二人已由憎惡變為欣賞,現下倒為張松溪的安危擔心起來:「魏先生,這殭屍非比尋常,張先生可知曉厲害?」

魏良輔搖搖頭道:「對手越是狠角色,他越是高興。我這老弟,修法成痴,練功成癮。他全真派本是講個清靜無為,但這傢伙卻貪戀那猛進苦練的法術功夫,倒荒疏了淡泊率性的道修。」

陸亦軒抬頭望去,見張松溪在空地之中來回踱步,看那身影,頗有些躍躍欲試。袁忠微以命換來的局面,好像竟成了他引頸期盼的玩樂,陸亦軒心中感嘆,這張松溪還真是個怪人。

借著廟裡燈光,張松溪也看見探頭探腦的陸亦軒,大聲吆喝起來:「臭小子,你們孝陵衛誤人子弟,大好華陽劍法,讓你使得如花拳繡腿,這渾陽傘在你手中算是廢了!待會兒讓你見識見識大爺的手段!」

話音剛落,四面「篤篤」之聲又起,定是那些殭屍被血氣引了回來,這聲音由遠及近,感覺比剛才離去之時又快了不少。

張松溪一聽,口中發出長嘯,將五具殭屍聞聲,盡數撲向這邊。

那五具殭屍雖有黑棉布層層纏繞,但雙臂都已掙脫而出,白茸茸的胳膊,就像附了一層銀鼠皮毛,在月色下格外打眼,每個殭屍身上還掛有零碎繩頭和殘破符咒,看樣子像是趕屍術士常用的裹僵布和套僵索。這些東西專困殭屍,應是袁忠微養屍時使用的鎮屍之物,以防止屍體發凶之後,起屍時不受控制。

袁忠微此番以血起屍,這些殭屍因血氣所激,發生狂變,竟能一下掙脫這層層束縛,真是駭人至極。

張松溪見這情形,不懼反喜,大喝道:「白毛僵!甚好甚好!」

只見他雙腳不動,攔腰前掃,僅一下子,便將撲在最前的那具殭屍擊得橫飛出去,這正是華陽劍法中的一招——烏龍折腰。陸亦軒在陽明院中,不知練了此招多少次,但第一次見它還有如此威力,不禁心下駭然。

此時,其他四具陸續趕到。袁忠微已死,殭屍失了操控,遇物即殺,面對張松溪這個大活人,自然八爪齊下,全力攻擊,那個先前被掃倒的殭屍也再次立起,加入戰團。

張松溪將紅紙傘施展開來,左突右擋,雖來來回回使的都是華陽劍法里的招數,可對陣五屍,卻顯得遊刃有餘,三四十招使過,殭屍被他或挑、或掃、或刺,盡數飛了出去。

陸亦軒看得目瞪口呆,殭屍皮堅肉硬、力大無比,尋常人物和普通刀劍根本無法傷它,如果不用定屍符或棗核釘,制服一隻走影便要費上一番蠻力,所以孝陵衛屍魅中的軍士,專門選取那種膂力超群,善使長、重法器之人。

這毛僵又高出走影一等,按屍毛分為綠毛僵、黑毛僵和白毛僵,其中又以白毛僵實力為最。這張松溪竟只憑單手使一把輕巧法器,便將五個白毛殭屍打得人仰馬翻。

同樣一套華陽劍法,平平常常的招式,教張松溪使來,真是開山裂石,威風八面。陸亦軒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此刻方才理解父親曾說過的那句話——「愈是最平淡之中現神奇,才是大宗匠之手段」。

那殭屍是無靈智之物,心中從未有過「怕」字,加之它們銅皮鐵骨,雖受張松溪重擊,但顱腦未傷,很快又直立而起,再次撲來。月光如皎,似水銀瀉地,眾殭屍杯口大的黑眼中已泛出綠光,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奔走之時,腳下沙石紛飛。陸亦軒看得全身汗毛豎起,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這五個白毛殭屍出地面已有一段時間,想必吸足了月之精華,現下應是它們最為兇殘的時候。那紅紙傘又是純陽之物,殭屍更是如餓殍見到食物。它們出招雖無章法,但力大無比,摧筋破骨,加之爪中帶有屍毒,活人若被抓中一下,便就吃它不消。眾屍將張松溪圍在核心,亂抓亂拿,勢若瘋虎,看這情勢,又比剛才危險許多。

張松溪縱高竄低,身法伶俐,紅傘連出,怎奈這些殭屍已然成型,都如銅澆鐵鑄一般,雖能擊退,但傷它不得,倒下又立起再戰,來來回回綿延不絕。突然間,一隻殭屍手臂陡長,張松溪雖急閃躲過,但「嚓」的一聲,衣服被划出一道口子。

魏良輔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擔憂,急道:「松溪!別再玩了!獅子搏兔,猶用全力啊!」

張松溪大聲笑道:「哈哈哈,這才有趣,這才有趣!臭小子,知道何為華陽劍法了吧?老子再讓你看看這渾陽傘是何用法!」

說罷右手輕抖,陸亦軒眼睛一花,紅紙傘已化作一根火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