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2086.10 2

將軍倒地身亡。槍聲在薩拉特耳畔回蕩。不出幾秒,藍軍堡壘就響起了呼嘯的警笛。薩拉特從藏身處站起身來,轉身面向紅色國度。夜幕之下,她開始奔跑,並很快找到一個反抗軍地道的入口。她鑽進地道,開始爬行,頭頂響徹著尖厲的警笛。地道低矮,陰冷潮濕,而且一片漆黑,她只能憑感覺匍匐前進。

她向南爬了半英里,出了洞口,來到一座斜坡下。她鑽出一個蓋著茅草的掩體,發現天空已經讓曳光彈照得通紅。西面的樹叢動了一下,也許是邊境小鎮上的野狗在那兒覓食。隨後,她眼看著瞭望塔上的槍手將那叢灌木夷為平地。

她趁著黑暗越過山丘,爬過乾枯的溪床,跨過北美楓香樹腐爛的樹榦。幾周前向林子里進發時,薩拉特研究過地形,記下了山坳和狹縫的位置,這些地方的樹木最為茂密,便於隱蔽。

不出幾小時,她就來到查茨沃斯 附近的丘陵地帶,她知道藍軍很快就會派人突襲這裡。留在查茨沃斯這種地方的——北方軍每次發動襲擊,這些城鎮總是首當其衝——大都是釘子戶。其餘人早已南遷,其中大多數都住進了亞特蘭大周邊高聳的貧民窟。但正是這些堅守邊城的居民,每周還會移動路標迷惑敵軍,一聽到「藍軍」二字就會往地上吐唾沫。

她發現自己的三輪蹦蹦車還原封不動地停在76號公路旁。她驅車向南,駛回安全的喬治亞州。路上,薩拉特發出勝利的長嘯。

她抄小路回家,剛過傍晚的時候就到了。她帶著沸騰的腎上腺素繞過小木屋,向東走進樹林。她專註地走著,數著自己的步子,一直數到500。走完最後一步,她來到一片林中空地上,不遠處就是河岸。她跪下來,挖開土壤,掩埋了步槍。她沒有留下任何記號,埋好之後拍拍泥土,讓它看上去平坦無奇。隨後,她走回家中。

她從院子一頭看見保姆卡琳娜在廚房裡忙活,一邊和麵糰,一邊哼著《雅各的梯子》 。這女人身上有一種東西令她感到異樣——並不僅僅因為她來自遙遠的孟加拉群島,其實,她的舉止和口音中早已沒有了故鄉的痕迹——她太愛笑了,也顯得太過安適自在,不像是在別人家裡,也不像是跟另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薩拉特看得出來,西蒙已經喜歡上她了:每當她一靠近,他就會睜大眼睛,綻放笑容。薩拉特也知道這女人沒有任何過錯,但她卻生出一個執念,總想提醒那女人注意自己保姆的身份:她不是切斯特納特家的一員,永遠不會是。

薩拉特穿過樹叢,走下河灘,踏入水中。她喜歡水流舔舐皮膚的感覺。頭天晚上逃離半途基地時,她曾踉踉蹌蹌、磕磕絆絆地穿過一叢薊草,胳膊和肩膀上被劃滿了傷痕。這會兒,皮膚上的傷口刺痛起來,灼燒難耐,宛如滾燙的鐵板上濺出的油星濺到身上。但這也同樣,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讓她感到愉快。

薩拉特繼續向河中走去,一直走到雙腳懸空,然後脫下衣服。她任由河水帶走那身污衣,整個人輕盈地浮在水中,一絲不掛,渾身只剩脖子上那條蓋恩斯送的項鏈。河水散發著泥土和水草的氣息,也帶著她的體味:那是一周未洗的臟污,她的腋下和雙腿間都生出了一股醋酸味。她喜歡自己的味道,帶著它行走四方,就像帶著自己新生的嬰孩。這會兒,她圓睜著雙眼,潛入水底,把它獻給了河流。

她感到瞭望塔上那個衛兵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整道隔離牆上,只有一座瞭望塔能將切斯特納特家一覽無餘。塔上坐著一名年輕的南方政府軍列兵,負責防止染病的南卡羅來納人出逃。

他們剛搬進這所福利房時,薩拉特堅決不肯在瞭望塔的監視下過夜。後來,還是蓋恩斯帶她去見了離她家最近的那座瞭望塔上的南方自由邦衛兵。結果,那不過是個沮喪的小夥子,來自喬治亞沿海一帶,他甚至比薩拉特還小一歲,謊報了年齡才得以入伍。

不久,薩拉特就明白這個小夥子,還有所有戍守活死人州南卡羅來納的小夥子全都來自紅區,不構成任何威脅。此後數月,在她直挺挺地匍匐在地,透過步槍的瞄準鏡窺視他時,她明白了另一件事:瞭望塔上那些衛兵其實什麼也看不見。無聊和恐懼蒙蔽了他的雙眼,他需要查看的東西實在太多,又實在太少。薩拉特伏地觀察時,那個睡眼惺忪的男孩經常直勾勾地回望她,卻對她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河水帶走了她的味道,也洗去了凝結在她胳膊和腿毛上的污垢。她很小的時候,爸爸曾告訴過她,從前,在河流還沒有溢出防波堤時,她的祖先中有人就葬在密西西比河畔。但最終,河水決了堤,吞沒了附近的屋舍和良田,甚至吞沒了死者的墳塋。河水奔流不息,他說,它一路狂奔,一路掠奪。

上岸後,她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找到一套乾淨衣服。達娜坐在小木屋一旁。

一個樹樁上,放著一把摺疊剃刀和一瓶桉樹油潤膚乳。薩拉特在河邊坐下,把腦袋剃了個乾淨。她又坐了一會兒,看河水流逝,感受著抹了潤膚乳的頭皮上那份清新涼爽,任由微風吹拂她的皮膚。接著,她站起來,穿上衣服。

她朝木屋旁的姐姐走去。如今,她倆的身高几乎相差1英尺,薩拉特已經有6英尺5英寸了,而且她還有一年才成年,個子說不定還會再躥一躥。

她在姐姐身旁坐下。達娜的髮絲翻卷,有如波浪,在陽光下泛著巧克力色,此時還散發著椰子和茉莉花的香氣。薩拉特眼前已經浮現出奧古斯塔那幫小夥子對她垂涎三尺的模樣。

「你該進去打個招呼的,」達娜說,「西蒙今天心情不錯。」

「他話多嗎?」薩拉特問道。

「你說一句,他學一句。但也不能說沒有進步。」

薩拉特搖搖頭。「等我緩緩,」她說,「我還沒完全平復。」她抬起右手,那條胳膊顫抖得厲害,像撥動的琴弦。

達娜摟住妹妹的肩膀。薩拉特倒向她,蜷起身子,把頭擱在姐姐腿上。

「漂亮姑娘,」達娜說,「你回來我真高興啊。」

姐妹倆看見了園子里的卡琳娜,見她正把衣服往岸邊的晾衣繩上掛。她假裝沒發現她倆坐在木屋旁。她邊幹活兒邊唱歌,唱的還是她最喜歡的那首讚美詩,她還會重複每句歌詞,給自己營造合唱效果——我們我們,攀登攀登。

「她把他照顧得不錯。」達娜說。

「我不信任她。」薩拉特回答。

「是她做了什麼嗎?」

「沒有,只是她給人那種感覺。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麼看我們,她究竟想要什麼。」

「為什麼要在意她的看法呢?」達娜問,「她不過是在這兒工作而已。」

「她就在我們家裡,不是嗎?反正她總是一個勁兒對西蒙和那些願意聽她絮叨的人說,她才不關心誰輸誰贏呢,管它南方北方,只要別再打仗就行了。說得好像要是藍軍明天就攻進亞特蘭大,她也會張開雙臂歡迎似的。你知道她父母住在北方吧?是戰前不久搬過去的。」

「所以呢?假如你置身事外,你難道就不會去嗎?」

「沒有人能置身事外。」薩拉特說。

夜幕降臨,一層濕漉漉的薄霧在空氣中鋪展。薩拉特斷斷續續地打了個盹,醒來時,姐姐還在輕撫她的頭。她聽見遠處傳來快艇的引擎聲,那是一艘從內陸開來的反抗軍小艇。

「你怎麼能讓我睡著呢?」薩拉特說。

「就一會兒嘛,」達娜回答,「你才睡了不到一個鐘頭。」

快艇靠岸時,姐妹倆走進木屋,抬出一批新的密封鐵盒,搬到等在岸邊的船上。

掌舵的小夥子是個新祖阿夫,來自亞拉巴馬南部。他謝過她們,直接接過箱子,不消打開查看,就確信裡面裝著事先說好的武器。據他的經驗,切斯特納特一家的渠道十分可靠,與薩凡納河沿線的任何走私渠道一樣值得信賴。

她們看著他溯流而上。他一走,薩拉特也一掃睡眠中斷的昏沉,開始感到飢餓難耐。她在樹林里吃的最後一口杏肉凍已經耗盡了。她開始垂涎起油鍋里翻滾的秋葵,木炭炙烤的鴿肉,還有桶釀怡然酒那帶有肉桂香氣的熱辣口感。

「走,我們去奧古斯塔。」她說。

戰爭期間,南方的心臟是亞特蘭大,但造血器官卻是奧古斯塔。在肆虐的風暴和高漲的海水侵襲下,東部沿海的大部分地區都被吞噬殆盡,於是,這裡就成了整個紅色國度賴以生存的港口。每逢月末,外國船隻都會從世界各地駛來,停泊在城市東南150英里處的海上。船長們會在此等待領航員來帶領這些龐大的船隻繞過沉沒的海濱城市,前往奧古斯塔港口。

每月一度,船隻會運來豐富的貨物,形形色色的人都會聚集到這座城市裡來碰碰運氣。他們中有船工、走私販、反抗軍、領航員,還有外籍船長及其船員。此外,這裡還雲集著休假的水手,全都隸屬於那支無能的南方海軍,他們孱弱的艦隊早已把海上控制權拱手讓給了藍軍。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港口上那些臨河的酒吧、妓院和客棧終日人聲鼎沸。

到了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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