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特來到喬克霍洛溝岸邊,給她的寵物尋找食物。她邁著優雅而敏捷的步子,踩在斷枝枯葉上,死去的植物在她的赤腳下發出令人欣慰的嘎吱聲。樹枝尖銳,樹葉上生長著一層菌類,但女孩沒有任何感覺,她的腳底像革一樣厚實。
她跪下來,挖開靠近水邊的泥土。泥土表面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但深處還是涼的。她挖好一個小臂粗細的坑,在裡面尋找小時候見過的那種蟲蛀的洞。但根本沒有。河水很快湧進了坑底,她放棄了。
不遠處,馬庫斯採摘著長在楓香樹榦上的蘑菇。白色的蘑菇傘大大的,他用小刀在蘑菇根部一划,把戰利品摘下來裝進背上的帆布背包里。有棵樹倒伏在地,樹榦上結了一層蘑菇,密密麻麻的,完全遮蔽了樹皮。馬庫斯採摘著樹榦上那種寄生植物,直到包都裝滿,一小截炭黑的樹榦才露了出來。
「那個它肯定吃,」薩拉特爬到這棵死去的樹上說,「見鬼,我都想吃了。」
「我覺得不好說,」馬庫斯一邊回答道,一邊把蘑菇的傘邊折來折去,「說不定有毒呢。我爸說這裡長的好多東西都有毒,就算這兒還長得出能吃的東西,也早被吃光了。」
「我們喂的是烏龜,」薩拉特說,「又不是人。」
「話是這麼說,但有毒就是有毒啊。誰吃都有毒。」
「呃,可我們只能在這附近給它找吃的啊。再找找。」
薩拉特在她那件遠洋運輸的T恤衫上蹭掉手上的泥土,又下到溪邊的溝里。
她現在只能穿男孩的衣服,營地里的女孩甚至女人,都沒有一個像她這麼高的。不過,撿西蒙和他朋友的舊牛仔褲、破T恤穿反而讓她覺得如釋重負,因為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拿她跟姐姐對比了。那標準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姐姐滿滿當當的衣櫥里,沒有一件適合這樣的探險。
一株亞拉巴馬勾兒茶垂到水面上,她從上面摘下綠葉和小小的花朵,又把從地面上發現的一小堆楓香種子和烏黑漿果全都裝進了背包。
在離她幾英尺的地方,有一小塊空地延伸到水邊。薩拉特爬過去,把雙腳浸在溫暖、混濁的溪水裡趕開浮於水面上的藍綠色泡沫,把一個杯子浸在水裡灌滿。她舉起水杯,對準陽光,看水中細小的顆粒灼灼閃耀。
100英尺外,是喬克霍洛溝的河口,沿岸築有河堤。這條水溝在此匯入桑迪溪,溪流再往東延伸1英里,又匯入田納西河。遠遠地,薩拉特能望見反抗軍的小艇停泊在某個廢棄海軍基地破敗的碼頭上。等到夜暮降臨,他們就會渡河。
兩個孩子已經遇見反抗軍好幾次了。他們常常在喬克霍洛溝附近的小徑上碰面,在那一帶,有人折斷並粉碎了營地脆弱的隔離帶。這些年來,營地居民早就學乖了,不會往東走出這麼遠,不會到反抗軍泊船的地方來,也不會到營地北面去,因為在那兒,反抗軍與北方軍的交戰越來越頻繁了。
對薩拉特而言,這裡宛如一個小小的天堂——遠離人類的污染和平庸乏味的營地生活,生機盎然。反抗軍們早就習慣了這個爆炸頭女孩和她矮小的朋友,於是不再理會他們,既不把他們視作威脅,也對他們不感興趣:那男孩太矮,女孩又太高。
馬庫斯下到岸邊,來到薩拉特身旁。「我們該走了。」他說。
「別著急,來點水果吧。」薩拉特摘下兩顆漿果,把其中一顆遞給馬庫斯。他不要。她聳聳肩,把兩顆果子全部扔進嘴裡。果皮軟軟的,一咬就破。
兩個孩子往回走。他們沿著25號公路的殘跡走了一會兒,損毀的路面上布滿沙土。公路北面不到1英里處,就是過去通往藍區的斷橋。
他們一路向西,朝營地最北端那片廢棄的帳篷走去。他們憑經驗判斷出哪些帳篷去不得——有些帳篷儘管無人居住,卻堆放著反抗軍連夜從桑迪溪對面運來的走私貨。名義上,這些帳篷屬於早已死去或遷走的難民。新來的難民就算被分配到這兒,也會很快得到老住戶的提醒,想方設法搬到距離南面中心更近的區域去。
兩個孩子走近一座位於密西西比和亞拉巴馬交界處的帳篷。它看上去與周圍的帳篷毫無二致,只在東側的帆布牆上有一道矩形的切口。那是薩拉特劃的,好讓室內陽光充足。
馬庫斯學會了用小刀的十字刀頭從外面轉動門閂。他們相信這樣一來就能避免裡面的東西被好事者發現。他在門閂的螺帽上撥弄了幾下,鎖就開了。
帳篷中央,四張床側立在地上,圍成一個正方形,搭成一個臨時畜欄,畜欄的內側鋪了一圈援助毯。
畜欄一角,一隻殼紋黃黑相間的烏龜正沒精打采地挪動著,老邁、粗糙的腿緩慢移動,腳趾上尖利的爪子輕輕地勾著毯子。
看到兩個孩子,烏龜表現出一種無聲的驚惶,緩緩縮回殼裡。
「它會喜歡我們嗎?」馬庫斯問。
「它是女孩。」薩拉特說。
「你怎麼知道它是女的?」
「它是我找到的,所以是女的。」
「那麼,它會喜歡我們嗎?」
「它見到我們帶來的食物就會喜歡我們了。」薩拉特回答。
「我們是不是該把它放回溪邊去?」馬庫斯說,但薩拉特讓他閉嘴。她把手伸進包里,掏出葉子和漿果,攏成幾小堆,擺在畜欄里離烏龜較遠的一側。馬庫斯有些不情不願,但也學著她的樣子把蘑菇傘放到毯子上。
「別那麼放呀!」薩拉特說,「那些蘑菇比它還大,先掰碎。」
擺好食物,兩個孩子後撤了幾英尺。過了一陣子,烏龜終於再次探出頭來瞧了瞧畜欄另一頭的那堆東西,卻沒有挪動腳步。
「它說不定是寂寞了。」馬庫斯說。
「那就沒轍了。」薩拉特回答,「你都多久沒在這附近見過別的烏龜了?或者蜥蜴?或者蛐蛐?」
「不過它總是有來歷的吧。它肯定是被生出來的,那就必然有父母,興許還有兄弟姐妹呢。」
「就算它以前有,也不代表現在還在啊。」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烏龜依然紋絲不動。薩拉特很快就對毫無進展的局面失去了耐心。
她走到畜欄另一端,烏龜一聽到動靜就再次縮回殼裡。薩拉特抓起烏龜,把它拎到畜欄這頭,放在食物旁邊。隨後又退了回去。
烏龜伸出頭來,用底色橙黃的眼睛瞅瞅孩子們,然後拖著步子扭頭走了。
「見鬼。」薩拉特說。
「要不要試試我的辦法?」馬庫斯提議。
「跟你說,那沒用的。」薩拉特回答,「那隻老鼠都快跟它一般大了,肯定更會嚇著它的。」
「試試又沒什麼壞處。」
薩拉特默許,於是馬庫斯立即奪門而出,向南直奔他家的帳篷。不出幾分鐘,他就帶著一隻鍍鋅鋼桶回來了。他把桶舉到畜欄上方,往裡傾倒,一隻小小的褐色田鼠順著桶壁滑了進去。
帳篷里的四個生命都靜立不動,面面相覷。接著,田鼠躥到堆滿食物的角落,吃起了漿果。
「好吧,它起碼有個伴了。」薩拉特說。
兩個孩子離開帳篷。他們在亞拉巴馬南面分了手,馬庫斯要回家去了。薩拉特跟他說,傍晚再去找他,一起去看他們的寵物。
「你知道我們是不能晚上去隔離帶那邊的。」馬庫斯說。
「白天不也不能去嗎?」薩拉特回答,「你怕了?」
「不怕。」
「那不就得了?」
薩拉特跟他道了別,離開了。她向南穿過亞拉巴馬西側,進入密西西比。回家路上,幾個男孩打她面前經過,神情亢奮。
「我跟你說,他肯定沒法把它從糞坑裡撈起來了,」一個男孩說,「在擊一個快球的時候甩出去的,正好掉在糞坑那兒。」
出於好奇,薩拉特跟了上去。
她跟隨他們來到「碧溪」邊。約莫十個住在附近的少男少女圍在那條臭氣熏天的水溝旁。
人群中央,有一個叫伊森的男孩。他比薩拉特大一歲,正指著溝里的什麼東西跟幾個七嘴八舌的男孩爭論,顯得既絕望又無助。
一個捏著鼻子的女孩看見薩拉特正往這邊走,就說:「嘿,說不定薩拉特能把它弄出來,她比你們都高。」
「把什麼弄出來?」薩拉特問。男孩們都打量著她,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孩,他們向來謹慎而好奇。她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毫不理會,撥開人群,走向岸邊。
水溝里的水渾黃而黏稠,有如肉湯,一鍋用營區的糞便和污垢熬成的濃湯。清潔工每天用藍色的消毒劑沖兩次馬桶,如今這些東西冒著月牙形的氣泡,在水面上打轉。煙頭、空罐頭和配給食品包裝堆積在岸邊,有的還浮在污水裡。
一隻祖傳的古老腕錶躺在水溝中的一塊石頭上。這隻表像難民們帶來的所有這類東西——褪色的照片,過時或破舊的存儲器,還有家門鑰匙,儘管房子早已被炸毀或拆除——一樣,雖已陳舊,卻依然象徵著一條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