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不可能性 第七節 風險

人人都有自尊心。如果把自尊比作燃料,那絕對足夠讓火箭升空了。有時候在會議桌上,決定誰和誰挨著坐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這份座位表上的人,互相之間都是敵人,他們全都是太空商業化行業里響噹噹的名字,自然也就成了競爭對手。要安排好他們的座位可是個社交上的技術活。這些與會者必須相處得來。他們得搞清楚怎樣才能開創一個新行業。

至少他們有地方可以見面。埃隆·馬斯克慷慨地表示願意在SpaceX位於埃爾塞貢多的工廠舉行這次會議。雖然他的名氣還遠未到家喻戶曉的地步,但他仍被這個小組所尊重。他的表態也讓這次會議看起來頗為可信,受邀的人在回覆時也更容易給出肯定的回答。統籌每個人的檔期卻簡直是個噩夢。但最後,他們還是定了日期——2006年2月14日。

這可是情人節啊。約翰·蓋德馬克想,這些太空巨擘腦子裡怕是根本沒有浪漫。這位23歲的實習生剛剛研究生畢業,在SpaceX狹小的會議室里艱難地推進著排座次的任務。

蓋德馬克在黃色的筆記本上勾勒出座位安排。埃隆坐在桌子的一頭,作為主持人,他有資格坐那兒。他的左邊則坐著彼得·迪亞曼迪斯,他是安薩里X大獎的組織者。

連鎖酒店美國預算住房(Budget Suites of America)的創始人、億萬富翁羅伯特·畢格羅坐在維珍銀河代表的對面,他想要在太空中建酒店。開發了電子遊戲《雷神之錘》和《毀滅戰士》的程序員約翰·卡馬克則坐在中間。

曾在莫哈韋航空航天港任海軍飛行員的斯圖·威特坐在桌子最遠的那端,旁邊則是代表理查德·布蘭森的維珍銀河出席的艾利克斯·泰和喬治·維丁希爾。維珍銀河正在設計「太空船1號」的繼任者「太空船2號」。

業內有名有姓的人都到了。當然了,貝佐斯和藍色起源的人不包含在內。

在2006年,藍色起源仍然諱莫如深、遮掩極嚴,包括業界同行在內的許多人都搞不懂他們在做什麼。

「完全不清楚他們的計畫是什麼,」蓋德馬克說,「就我們所知,他們更像是一家研發工作室。」

儘管如此,他們仍然聯繫了藍色起源,邀請它派人參加會議,但沒能邀到。

儘管那架著名的太空梭不會再起飛了,伯特·魯坦仍然認為「太空船1號」的飛行只是一個開始。

在完成了歷史性的飛行之後,這架飛機已經退役,並被移到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供展出,位置就在林德伯格的「聖路易斯精神號」和葉格的X-1試驗機之間。

儘管它將被留存下來以供後世敬仰,但X大獎相關人員乃至整個行業都不希望對這架飛機的紀念成為他們未竟事業終結的標誌。他們想要開創一個能讓普通人進入太空的新行業。

商業化太空正經歷著自己的「林德伯格時刻」,彼得·迪亞曼迪斯和X大獎等各方都希望這巨大的一躍能引發人類太空旅行的革命。林德伯格一手促成了航空界的革命,為此,截至1955年,乘坐商業客機的乘客比坐火車的人還要多。林德伯格的飛行有一個最直接的效果:商業航班機票銷售量猛增,同樣增加的還有獲許可的飛行器。

如果整個行業想要迎來真正的改變,那麼催生了「太空船1號」的革命就要開始走下一步了。但有些人擔心,公眾會像阿波羅登月之後那樣很快變得意興闌珊。在化不可能為可能、將人類送上太空之後,NASA的人類航天計畫一直在努力複製這種成功。

在奪取了十四位宇航員生命的「挑戰者號」和「哥倫比亞號」太空梭災難發生後,許多人擔心過於官僚化不利於將人類送往太空。他們認為「阿波羅」之後NASA的一蹶不振將是常態,認為「阿波羅」不過是個異數,是場僥倖,並且是不可複製的。他們還認為尤金·塞爾南在1972年自信滿滿地承諾「我們將會回來」,自己卻成了最後一個登月的人,恰恰昭示了預言如何變成謬誤。

但這個國家孕育了尼爾·阿姆斯特朗、查克·葉格、萊特兄弟、劉易斯 和克拉克 。繼往開來的精神長期以來一直是美國基因的一部分,自《五月花號公約》 影響到了昭昭天命 (Ma Destiny)和登月計畫。馬斯克將冒險探索看作美國的內在精神。

「美國是人類探索精神的精華,」他說,「幾乎每個人都是從別的地方來到這裡的。責難一群志在探索的人是毫無道理的。」

約翰·肯尼迪曾在1961年承諾,十年內必定把人類送上月球。如果NASA、國會或任一總統無法像他一樣,那這件事就交給企業家們來做吧。

他們並不指望肯尼迪能從墳墓里爬出來,為他們提供中意的太空計畫。也許他們自己,就是他們一直在等待的人。

他們在SpaceX的總部正式聯合起來,並自稱「個人航天聯盟」(Personal Spaceflight Federation)。他們希望這一舉措能夠引起注意並廣為傳播,並認為該行業需要組建起行業協會,這樣才能保住勢頭,並告訴國家政府和聯邦航空管理局,他們是來真的。

像馬斯克一樣,其中一些成員也是矽谷型的人,所以名字中「個人」(personal)實際上來自「個人電腦」(personal puter)。他們想表明,就像計算機從工業大型主機發展到小型台式機一樣,太空也能為個人所享用。

除了這個堂·吉訶德式的目標之外,還有一個最為直接的訴求。「太空船1號」激動人心又令人心驚膽戰的飛行不僅吸引了整個世界,還有國會和聯邦航空管理局的關注。正如業內一些人擔心的那樣,聯邦政府現在正在權衡如何最好地管理這個新興行業。

對成員中那些有自由主義傾向的人來說,「聯邦監督」和「聯邦監管」這樣的字眼是為他們的核心理念所深惡痛絕的。在最壞的情況下,這種政府的參與可能導致其公司的消亡。藉由群策群力、共同發聲,他們可以幫助制定法規,確保華盛頓在這個剛剛起步的行業離巢騰飛之前不會扼殺了它。

在為情人節那天的會議做準備時,蓋德馬克意識到,個人航天聯盟的「聯盟」之名只是虛有其表。誠然這個組織發了新聞稿,宣布要成立,但它沒有任何資金,也沒有作為非營利組織的合法身份。蓋德馬克認為這兩者都是必需的。

他負責將其設立為非營利組織,並把公司章程送去加利福尼亞州州長辦公室,趕在情人節的會議前一周通過認證。他為他的老闆編寫了一份備忘錄,概述了該行業可能面臨的監管障礙。

備忘錄一開始就寫道:「個人航天聯盟是一個非營利組織,成立於加利福尼亞州,致力於解決個人航天業面臨的監管、法律、政治和其他廣泛的戰略挑戰。」

蓋德馬克的備忘錄警告說:「目前的首要風險就是監管是否會過於繁重。另一項也同樣非常關鍵,即法規不明晰、不規整、不協調。一個行業如果毫無定數、充滿混亂,急需的資金也會迅速枯竭。」

他認為,嘗試打破市場僵局將會遭遇重重困難,並寫道:「樹大根深的航空航天業不僅日益被壟斷,還得到了聯邦政府的大量補貼。」

他還草擬了發展「知情同意」標準的計畫,並試圖將這個行業當成蹦極或者跳傘這樣的極限運動來對待——如果你足夠瘋狂,敢於跳出飛機,那就做我們的客人吧,但你要知道,死亡也是可能的結果。要記得拉開降落傘的開傘索啊。

最後,該行業也不得不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蓋德馬克警告道。

「不幸的是,推進個人航天業時必須時刻銘記,致命事故是不可避免的。」他寫道。

死亡更像是一個「會」發生而非「可能」發生的結果,也是他們應當面對並為之計畫的殘酷現實。但這不該成為阻擋他們的理由。因為要進步,傷亡不可避免——無論是在太空中,還是在如跨越大西洋、探索極地圈或開拓西部等各種形式的探索活動,都是如此。

當歐內斯特·沙克爾頓於1914年起航,橫渡南極洲時,據說他登了一則報紙廣告,內容如下:「招募船員,需熱衷冒險旅行,能忍受低薪、嚴寒、長達數月的完全黑暗、持續不斷的危險狀況以及安全歸來的不確定性。若航行成功,將贏得榮譽和認可。」(有些人懷疑這個廣告並沒有真的登過報。但這仍是段令人驚心動魄、充滿危險的旅程。)

塔克曼峽谷(Tuckerman Ravine)這座冰河環形山位於州訓為「不自由,毋寧死」的新罕布希爾州的華盛頓山頂峰之下。那裡的雪崩中心會給那些蜂擁而至的滑雪者貼出一份警告,上面寫道:「溪谷遊客在意外發生時絕不應該期待可獲救援。不要指望他人會來救援,你的同行者是唯一能夠響應求救的隊伍。」

一份旅行指南指出,塔克曼不僅是一條溪谷,更代表著一場文化衝突——它宣揚的風氣是「為現代社會的各類價值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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