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第四節 完全在他處

1957年10月9日,蘇聯發射「斯普特尼克1號」這枚人類史上第一顆進入行星軌道的衛星後5天,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總統在他的行政辦公樓迎來了一群來勢洶洶、不同尋常的媒體。幾天以來,他的領導班子一直試圖輕描淡寫地弱化蘇聯這項創舉的重要性。但現在整個國家都十分惶恐不安,並且他需要對此做出回應了。

上午10點31分,艾森豪威爾進了房間,並且決定直奔主題,他問道:「你們有什麼想問我的?」

第一個問題來自合眾國際社(United Press Iional),問得比以往直白多了:「總統先生,蘇聯發射了一顆地球衛星。他們還宣稱成功發射了一顆洲際彈道導彈,而這兩項我們國家都沒做到。因此我想問,我們應當如何應對?」

冷戰期間,蘇聯的試射看起來咄咄逼人、不懷好意,透著一股子軍事霸權的味道。曾供職於戰略情報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並任總統特別助理的查爾斯·道格拉斯·傑克遜曾寫道,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事件,並且是對我們不利的……這將會是他們首次在科技上超越我們。雖然明面上打著和平科研的旗號,言外之意卻透露著軍事威脅。到目前為止,明顯後者的意味更重」。

如果蘇聯能夠將衛星送上軌道,這就意味著他們佔領了最終的高地,並可能如人們恐懼的那樣從太空將導彈如雨點般砸向美國的各座城市。《生活》雜誌將「斯普特尼克1號」比作開向列剋星敦和康科德的槍 ,「像過去民兵組織曾做的那樣敦促美國做出回應」。得州參議員林登·約翰遜為此煩悶不已:「很快,他們就會像小孩從高速路架橋朝車子扔石頭一樣向美國扔導彈了。」

艾森豪威爾對記者尖銳提問的回答,簡要來講,就是國家正在這方面努力。對蘇聯的真正回應會在幾個月之後。在他1958年的國情咨文中,他談到國防部內新機構的創建,該機構將會「單獨控制一部分我們最先進的開發項目」。該機構還會主導「反導彈和衛星技術」,因為「該類技術下生產的部分重要新武器並沒有進入現存的服務體系中」。

蘇聯發射的「斯普特尼克1號」開創了一個新紀元——太空,「這帶來了許多新的困難,就像半個世紀前人們面對飛機的出現一樣。」他說。

這個新組織被稱為高級研究計畫局(ARPA)。ARPA這個秘密組織自稱誕生於「技術意外的創傷性經驗」之中,並將成為五角大樓中一股特殊的精英力量,組員都是最好的、最聰明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但因為它凌駕於傳統部門如海、陸、空軍之上,所以在舊有的國防體系中受盡歧視。

艾森豪威爾並不在意。為了跟上蘇聯,美國必須跨過「極其有害的部門間敵對」,他說。

五角大樓的一些高級官員甚至成了ARPA選出來的頂級人才的下屬,該機構在1972年重命名為DARPA,多加的「D」(Defense)表示「國防」之義。成功的應徵者不但需要聰明、高效,還要品德堅定、富有自信,並敢於和那些討厭他們並將他們視為外人的陸軍和空軍上將叫板。

開拓邊界是他們的首要目標,並且要造出未來的新技術,使得美國能夠遠超其他國家。

「在20世紀60年代,你真的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違法,並且符合道德規範。」查爾斯·赫茲菲爾德對《洛杉磯時報》說道。他在1965年至1967年間執掌ARPA。

威爾弗雷德·麥克尼爾是五角大樓的審計官,幫助招聘頂級人才以運行該機構。他的備選人員中,有一人名叫勞倫斯·普雷斯頓·吉斯,是一位不苟言笑、兢兢業業的前海軍上尉指揮官。他出生在得州,參加過「二戰」。服役記錄表明他曾經被指派到「紐恩澤號」驅逐艦(USS Neunzer)上,後來又轉做行政工作。他還曾經在美國原子能委員會任職,從1949年開始,後來在1955年被提拔到副總幹事的位置。

冷戰如火如荼,吉斯發現自己參與到一個研發氫彈的機構之中。作為一名年輕的僱員,他參加了1950年的一場秘密會議,和機構里的一些高級官員商討了開發原子彈一事,與會的有後來的主席戈登·迪恩。

吉斯對ARPA本身蘊藏的無限可能和它代表的尚處朝陽時期的太空時代大為動心。但他也感覺到了阻礙這個組織形成的日益增加的政治壓力。因為要維持家庭開支,他做了一番未雨綢繆的打算,確保自己有個用來兜底的一官半職,以防這個實驗性的機構做不成。

「可見這個機構在成立之前就已經極富爭議了。」吉斯在1975年講述ARPA歷史時說道,「我和麥克尼爾商量了一下,我會過來處理這邊的行政事務,但得保證這個機構如果有朝一日煙消雲散,他要馬上把我招進他的直屬辦公室,而且他確實為此準備了一個職位。但在當時,這也幾乎是張空頭支票。」

吉斯受到了該機構理事羅伊·約翰遜的敬重,後者為了ARPA放棄了在通用電氣薪水豐厚的高管職位。他的目標是讓美國趕超蘇聯,他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太空上。

「約翰遜相信,為達目的,他獲得了由國務卿賦予的所有許可權。」吉斯在他的講述中說道,「他真的相信自己能夠在這個太空項目上說了算……約翰遜認為ARPA的任務就是發射衛星。這個太空項目成了他最感興趣的東西。」

在ARPA待了三年後,原子能委員會想挖吉斯這塊牆角,給了他高層管理者的職位。但他仍然選擇在這個機構工作,並著力統籌了「船帆座計畫」(VelaProject),通過高空衛星系統從太空偵測核爆。在給同僚的一條信息中,吉斯寫道:「ARPA正緊急籌備一個項目,以使其具備偵測阿耳戈斯效應的能力。」這顯然是關於阿耳戈斯行動(Operatius)——1958年南大西洋之上的高空試爆了三枚原子彈。

吉斯一直為原子能委員會工作到1968年,當時他想關閉一家工廠,但一些政客卻想留著。最終政客們佔了優勢,吉斯自此退休,回到了得州南部的農場里。

他當時正值壯年,才五十三歲。但他卻嚮往牧場生活。而且他還要照顧他的外孫,一個有著大耳朵、燦爛微笑的引人注目的小男孩。男孩的中間名和他一樣:傑弗里·普雷斯頓·貝佐斯。

吉斯不僅是個高級國防官員,他對家庭也盡心儘力。貝佐斯的母親傑姬懷孕後,還受到了他的照顧。貝佐斯出生時,她才十七歲,剛和貝佐斯的父親特德·約根森結了婚。吉斯資助了他們一家,坐飛機送這對夫妻去墨西哥州結了婚,然後在他們家主持了典禮。

他還為女婿付了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的學費,但後來約根森輟學了。吉斯儘力給他找一份警察局的工作,後來也沒辦成。

這段婚姻也失敗了。這對年輕的夫妻很快離了婚,傑姬帶著兒子搬回了阿布奎基,和她父母住在一起。

傑姬後來在新墨西哥州立銀行找到了一份工作,遇到了一個勤勉努力的男人——米蓋爾·貝佐斯,人們都叫他麥克,他剛從古巴逃來,為了躲避即將發生的古巴導彈危機。他倆相愛了,然後在貝佐斯四歲時結了婚。麥克·貝佐斯將他視如己出。吉斯還讓約根森保證不來打擾。

「我從未對他有任何好奇。」談到生父時,貝佐斯告訴《時代》周刊,「我真正的父親是這個養育我的人。」

貝佐斯對太空的熱情始於1969年7月20日,他五歲的時候。當時,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成功登月了。雖然他還年幼,但他也知道,自己見證了歷史。

「對我來說,這真的是個意義非凡的時刻,」他說,「我記得我是在起居室的電視機上看到的,我父母和我祖父母都十分激動。小孩能夠認得那種激動,知道有些非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這激勵了現在的我。」

一家人先是住在新墨西哥,然後是得州,後來又搬到了佛羅里達。但每年學期結束,放假的時候,貝佐斯都會被送到牧場去,在那裡度過從四歲到十六歲的每個夏天。

農場坐落在聖安東尼奧市南邊90英里的小城科圖拉,是個與世隔絕的鄉下地區,貝佐斯在那兒從他外祖父身上學到了自力更生的價值。「老爹」——貝佐斯這樣叫他——十分有耐心,也很溫柔,並教導了外孫如何過一個牧民的生活,教他修風車、鋪水管。貝佐斯學會了給牲口打疫苗、做閹割,並給它們帶上農場「Lazy G」的標籤。當那台巨大的D-6履帶推土機壞了的時候,他還會和躍躍欲試的外孫造一個吊鉤把這個龐然大物拖出來。

貝佐斯在接受成就學院(Academy of Achievement)的訪問時回憶道,這些工作都不是圖利的。「這真是非同尋常、無與倫比的體驗。牧民和其他我能想到的在鄉村地區工作的人,學會了如何自力更生。不管他們是務農還是干別的什麼,都是靠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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