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晒黑了呀!」
肖馨的手臂被晒成黑白兩截,脖子也比胸口的皮膚黑了不少。見面第一眼,關月青就看出了朋友的變化。
「可不是嗎。」肖馨感慨道。
「怎麼不防晒?」
「在山裡打傘太麻煩了。」
「那也應該多注意啊。」
為了行動方便,肖馨出發前只準備了一頂素色寬檐帽,暴露在外面的手臂並沒有任何保護。因為野外調查大都是在白天進行,肖馨這幾天被曬得不行。前天,野外實習結束,當晚肖馨便隨院里的車回到市裡。休整了一天後,昨晚肖馨和關月青約好今天放學後在學校宿舍見面,順便把帶回來的山貨分給她。
關月青把包掛在衣架上,毫不見外地從冰箱中取出一瓶礦泉水。
這間宿舍有二十五平方米左右,是標準的雙人間,有獨立衛浴和一個朝陽的陽台。肖馨的舍友從研一起便在外面租房生活,這裡因此成了肖馨的私人空間。
關月青懶懶地倚在靠近陽台的布藝沙發上,擰開瓶蓋一口氣喝掉半瓶水。一個小時前關月青還在學校上課,一放學她就馬不停蹄地奔了過來。
「期末複習已經開始了吧,沒想到你下班這麼早。」
肖馨倒坐著辦公椅,兩手墊在靠背上沿。
「下午上完課就出來了。哎呀!期末考試!」關月青發出一聲痛苦的哀號。
「怎麼了?」
肖馨還沒明白是自己的話讓關月青重溫起工作的壓抑。
「學生根本就不在狀態,因為天氣越來越熱,我也覺得每天很難靜下心來了。」
「不在狀態就輪到你發揮作用了啊。」
「不行。以前考完試就會放假,心裡再不情願可只要一想到假期還是會努力複習一陣子,這次是高二升高三,暑假也會用來補課,所以期末考試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階段性的考試。再加上會考剛剛結束,他們還處在消極倦怠的狀態,看不出有緊張備考的樣子。」
「那你豈不是也沒有假期了?」
「可不是嗎。下學期我得跟著帶高三班,肯定也不會輕鬆。」
「恭喜你。」
肖馨不懷好意的嘲諷並沒有起到作用,關月青窩在沙發里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今天她上了整整一天的課,已近透支。
「那個問題學生又惹麻煩了嗎?」
「誰?」
「不把你當回事兒的女生。」
「沒有。」關月青說,「惹不了了,人死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兒?」
關月青坐起來解開馬尾辮,讓烏黑的長髮柔順地垂下來,然後她又坐回去,身體陷入軟軟的沙發中,很舒服。和冰箱一樣,這個布藝沙發也是肖馨住進宿舍後自己購置的。
「就是你出發那天。」
「怎麼死的?」肖馨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中毒。一開始以為是自殺,現在警察認為有被殺害的可能。」
「天啊。」肖馨吃了一驚,「為什麼會中毒呢?」
「就是這一點不明白才令人有所懷疑。」
「中的什麼毒。」
「氰化物。」
「有沒有人因為你們關係不好而懷疑到你?」
「沒人知道,也懷疑不到我。那學生死的時候我在上課。當然被警察問話是少不了的。」
「為什麼?」
「我是班主任啊,而且她就死在學校。」
「這學校可真是要命。」肖馨皺著眉說。
礦泉水已經喝了一半多,關月青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看來是渴得不行了。
「還不是你介紹的。」
「警察都問你什麼了?」
「一般的調查而已,比如那學生死前的情況。放心吧,什麼事兒也沒有。」
僅有的一次長談中張睿斯表現得不卑不亢,面對身為班主任的關月青也不曾露怯,為自己的冷淡態度進行巧妙的辯解。從一開始,關月青的指責就在滴水不漏的自我辯護前處於下風,這讓她沒有底氣繼續抓著問題不放。本以為兩人會來日方長,可是現在已經沒有第二回合了。
張睿斯那張白皙乾淨的小臉又一次浮現在關月青眼前。她究竟是怎麼死的,那間屋子的不協調感又是怎麼回事?若是重回現場大概就會發現什麼線索,可惜那裡已經被封了。
「我記得那天下午你還給我打電話了。你沒說幾句就掛了是因為這件事?」
「是剛好沒電了,和你通話的時候已經完事兒了。」
沙發邊的寫字檯上放著一包裝在透明塑料袋裡的山菌,關月青伸手取了一塊出來,又干又輕,還帶著鹹鹹的泥土味。
「這是你買回來的山貨?」
「你拿走點兒,我吃不了這麼多。」肖馨說。
「都說了不用帶東西給我。」
「都是整包整包地賣,沒辦法啊。」肖馨無可奈何般的拖長聲音。
「好吧,我裝一些帶走。」
關月青抓了把菌類出來,在手掌上掂了掂,端詳了一陣又重新放回去。
「現在連學校都不安生了,有家長讓孩子轉學的嗎?」
「沒有吧。」關月青沉吟著,「至少高中部還沒有轉學的。」
「不會是習以為常了吧。」
肖馨話一出口,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關月青說:「說起學校,你覺得現在的學校在教育中發揮著什麼樣的功能?」
「提供適宜的學習環境?大學應該是這樣,可是中學更傾向於保證學生完成日常教育。不同時期側重不同。」
「那教育呢,怎樣的教育才算是好的教育?」
「這種事哪有絕對的好,總會有預期之外的情況出現,不能指望教育解決任何問題。」
「你說的預期之外是指什麼?」關月青問。
「很多啊,比如我導師現在做的項目,雖然很前沿,但就是太前沿了,上面給的經費不算多。還有,即使配備最好的科研條件,也不是誰都能做出成果的,個人資質很重要,也許一個動搖的念頭就去搞金融、創業什麼的了,那之前的教育投資不就白費了嗎?」
「所以,育人真的很難。」
「被教育也不容易啊。」肖馨不禁感嘆起來。
關月青獃獃地望著天花板,安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過了會兒,她說:「魏立行要追我。」
「哎呀!這是好消息。你接受了?」
「沒有。」
「為什麼?」肖馨一副關切的神情。
「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啊?」
「也不是,但是總比你現在一個人好。你們可以先試著交往一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閑啊?」
「嗯!」肖馨笑得很調皮。
「可惡。」明明自己是單身,卻希望朋友隨便開始一段感情,關月青不能接受。
「到底為什麼不行呢?」刨根問底是肖馨一貫的風格。
「觀念上有些不合。」
「哪方面啊?」
「工作。」關月青說,「教育理念上的事,我們好像差得太遠。」
「觀念是可以相互影響,不斷調整的。」
「我覺得很難。」關月青語氣堅決。
「看來是背道而馳了。」
「把通過考試作為檢驗教學質量的標準並沒有錯。我知道這也關乎教師的生存發展,但這不該是唯一目標。他卻不是。他太務實了。他並不在乎學生是不是真的掌握了知識。你知道嗎,現在的課程難度根本不及咱們上學那會兒,但學生的學習能力反而下降了。」
終於找到了傾訴對象,關月青吐出了心中積攢已久的鬱悶。
「只抓幾個尖子嗎,掉隊的就不管了?」
「還不至於,但是以他現在的心態,離出現這種情況也不遠了。」
「他這是在偷懶,可惜他班上的學生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
「在該培養創造性思維的年紀卻只能做死記硬背的事情,到了研究生階段就能體會什麼是力不從心了。」
「你在說自己嗎?」
「我還好,但身邊有這樣的人。」
「做不出課題?」
「做是肯定做得完,幾個人一起做還能做不完嗎,但就是有拖後腿的。」
導師分派下來的課題都是由自己的幾個學生共同完成,既然是分工協作,工作進度必定會參差不齊。一般來說,專業基礎不紮實或者從心底抵觸課題內容的學生都容易在科研工作中感到力不能及,進而影響整個課題的進度。
「當初何必讀研呢,不喜歡就不要來報到了。」
「也許是漸漸地就不喜歡了,越來越厭學這種情況在中學也很多。」
「你是說研究生像中學生一樣任性?」
「努力得不到回報會漸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