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魏立行剛剛把一隻淡黃色的木箱放在實驗台上,就聽見清脆的腳步聲從實驗室前方傳來。接著,就是一記熟悉的女聲:

「你來得好早啊。」

關月青今天穿了一件黑白細條紋的修身T恤,下面是一條五分褲。黑色的長髮也扎了起來,看上去十分幹練。

好像有實驗課的時候她總是這副打扮,魏立行心想。

「反正也沒什麼別的事了,我就提前來了。」

「你這樣會讓我壓力很大啊。」

「啊?」魏立行停下手中的活兒,不太明白關月青的意思。

「顯得我不夠積極。」關月青眨了眨眼睛,露出無辜的笑容。

之前她留意過魏立行的課表,周五的課並不少。同樣是上了一天的課,見對方提前跑來為實驗課做準備,關月青只能自嘆不如。

「少來了,我也是剛到。儀器室那邊還有幾十台要搬過來,你真想好好表現的話就趕緊搭把手兒。」

「好。」關月青爽快地答應。

還有三十分鐘不到就要開始上課了,這也是最後的兩節實驗課,下周末就是正式會考了。

「你把包也帶來了。」走到門口,魏立行指了一下掛在黑板旁邊衣帽鉤上的白色坤包。他記得那是關月青的。

「一會兒放學時不想再回辦公室了。」關月青說。

「晚上有事啊?」

「也沒有,就是有些累了,想早點兒回家。」

儀器存放室大約有半個實驗室大小,淺灰色的儲物架依次排列著,關月青走到房間左側,緊貼牆壁的兩排架子整齊擺放著四四方方的黃色木箱。前幾次做實驗時關月青已經搬過顯微鏡了,但面對一整面牆的工作量她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還有這麼多啊。」

「你到實驗室時我也才剛剛開始干。」

「那就⋯⋯」關月青掃視了一下成排的箱子,「開始吧!」

說完,她便從架子上拎起來兩隻木箱,轉身朝外面走去。

昨晚吃過飯,關月青和肖馨就直奔電影院,原本只打算看一場進口電影儘早回家,沒料到一場看完,兩人興緻倒上來了。意猶未盡的二人直接跑到另一個放映廳接著又看了一場,等最後散場時已接近午夜。

雖然盡了興,但今天整個上午關月青都感到頭昏昏沉沉的,幾乎是硬撐著熬過了四節課。午休的空當兒,關月青給自己猛灌了一杯濃咖啡,下午才勉強打起精神。

中午,聽辦公室的幾位老師閑聊,說起來學生的狀態,大家也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只有幾位年長的老師比較樂觀,說什麼學習也是積累量變產生質變的過程,有些學生是在高考前一個月茅塞頓開的,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成績會立刻突飛猛進。這樣的傳奇故事關月青多年前就聽說過,但事實不會那麼美好。

下周的考試他們會考成什麼樣子,萬一有人不能通過,作為班主任我會感到顏面無光嗎?不會的,就算學生考得差一些,也不會有人怪到老師身上來。況且自己剛剛入職,他們以前學的怎麼樣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即使別人不會說什麼,自己卻過不去心裡的坎兒。無論如何,還是希望他們能在考試那天發揮順利。關月青走在左翼的走廊,一邊展開思緒一邊安慰自己。

學生時代,每逢考試成績公布後,如果不理想就很可能聽老師說「你們考得再差也不會影響到我的工資」。說不清為什麼,這種話以前聽起來就十分不舒服。如今自己成了老師,再次想起這句話時似乎明白了厭煩的理由。無論如何,割裂教學雙方的做法始終是無情和不負責任的表現。對學生而言,即使是在尚未成年時聽到這句話,也一定能感受到其中的負面情緒。

此刻的實驗樓十分安靜,溫度也比外面要低,舒適的環境讓關月青感到一陣倦意。她忍不住打了個重重的哈欠,連眼角都滲出了眼淚。

彷彿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關月青瞥了一眼走在身邊的魏立行,他正半張著嘴盯著自己。

「不好意思。」關月青訕笑著說,「昨天睡得太晚了。」

「在工作嗎?不必這麼拚命。我昨天也在判卷子來著,但還是按時休息了。」

「都判完了嗎?」關月青問。

「沒有。我覺得今天趁課間的時間就能弄完,所以就提前收工了。」

「也是因為今天課程比較多吧。」

「和上課沒什麼關係。」

魏立行是單純地不喜歡私人時間被工作佔據。這個習慣早已有之,若不是這次時間緊張,他甚至一份試卷都不願意帶回家。

「其實⋯⋯」關月青表情有點兒尷尬,「我昨天晚上是出去玩了。」

「一個人嗎?」

「不是。」

「朋友聚會?」

「差不多。」關月青微笑了一下,「昨天肖馨約我。」

「是你們班的那個女生?」雖然上學時接觸不多,但魏立行對這個名字還是有點印象的。

「就是她。」

魏立行這才想起來以前她們兩人就時常在一起。

「你知道她現在做什麼嗎?」

魏立行稍微想了一下:「猜不出來,我連她畢業去哪了都不知道。」

長發、瘦高、學習好、不怎麼合群,這是肖馨留在魏立行記憶中的印象。但不足以讓人以此作為根據推斷她的人生軌跡。魏立行剛才努力回憶了大學時關於肖馨的一些細節,好像除了說話挺有個性就沒什麼了。

老實說,大學時代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對彼此的了解太浮於表面了。像愛好、特長、志向這類能夠反映出一個人生活走向的特徵,只有特別投脾氣的死黨才有機會了解到。

「回咱們學校讀研了。」關月青的聲調不自覺地上揚,顯然是在為好友驕傲。

「工作之後又考的嗎?」魏立行問。

「是啊,一考即中。」

「現在是第幾年了?」

「第二年,馬上就畢業了。」

「為什麼忽然又回去了?」

「之前的工作已經沒有挑戰了,她想不如就繼續深造一下。」

「面試的時候一定暢通無阻吧?」

關月青清了清嗓子:「別說得那麼直白,能通過筆試不是已經證明很厲害了嗎。她可是只複習了半年啊,連應屆生都不是她的對手。」

「好吧。她真的很厲害。」魏立行淡淡地說,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可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她的。」

看著他一臉嚴肅的樣子,關月青不禁笑了出來。

本科生如果是考本校研究生,一般情況下只要筆試通過,面試幾乎就是走個過場。相比那些外校來的學生,老師們當然會對自己的學生抱有好感。倒不是說特別照顧,只是相處四年下來,對學生的能力和志向已經有了一定了解,更容易培養。應該說這種模式的得益者主要是導師,有了知根知底的學生幫助做課題,自己更加放心,對學生來說只要能順利畢業也不會要求太多。但跟隨同一個人學習七年,缺少學術上的交流、思想的碰撞,學術發展在無形中也會受到限制。

如果當初自己能堅持信念拒絕保研的話,是不是現在就過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最近這幾年魏立行已經很少做這樣的假設了。

不覺間,兩人已經把兩件實驗室要用的顯微鏡全部搬完了。魏立行叉腰而立,快速環視了一遍準備妥當的實驗台。「玻片就等上課時再發吧,酵母菌也已經培養好了,一會兒我去拿過來。」

無論怎樣強調,摔碎玻片樣本的事故仍然時有發生,魏立行早就不敢把這種易碎品提前交給學生了。

「也好。」

關月青掏出手機,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了。她想趁這時間給肖馨打電話,可沒想到的是電池格只剩下一絲紅色的電量了。

關月青走到講台一邊,取下掛在衣鉤上的挎包,從裡面翻出電源和充電線,掃視了一遍黑板下面的牆壁,卻沒有發現電源插座。

「喂,你是要充電嗎?」見關月青仍然在低頭尋覓,魏立行忍不住問。打剛才起他就注意到關月青的奇怪舉動了。

「嗯,哪裡有電源⋯⋯」關月青好像自言自語。她走到靠門的一側,略彎下腰,朝側面的牆壁上一眼望過去。

「很急嗎?」

「我正想打個電話。」

「交給我吧。你快去把裝玻片的盒子拿過來。」魏立行快步走到關月青身邊,「馬上就要上課了。」

「電源在哪呢?」關月青不想就這麼放棄。

魏立行麻利地拿過手機和充電器。「實驗室結構不太一樣,你找不到插座的。學生已經在外面了,快點去準備吧。」

豎起耳朵仔細聽,實驗室外面果然已經有說笑的聲音了。「那就拜託了」,關月青不再客氣,三步並作兩步地出了實驗室。

實驗室里安靜異常,學生們正在一板一眼地調整物鏡,調節焦距,單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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