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先等一下。」

聽到下課鈴聲,關月青拿起黑板擦,麻利地在黑板上擦出一塊兒乾淨的地方。「關於伴性遺傳的問題,我多講幾句。一會兒再下課。」

儘管拖堂已成定局,坐在教室後排的幾個男生還是不耐煩地合上了課本。他們的心思已經不在課堂上了。

「已知家兔的黑色毛與褐色毛是一對兒相對性狀,有A、B、C、D四隻家兔。A和B是雄兔,C和D是雌兔。A、B、C是黑色毛,D是褐色毛。已知A與D的後代全部是黑色毛子兔⋯⋯」

關月青一邊側身在黑板上寫下遺傳圖解,一邊頻頻扭過頭為學生進行詳細講解。

就在昨晚,她還在思索該如何克服緊張感與學生暢通交流,然而就在課上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慮了。

與其說這些學生是在認真聽課,不如說是機械地接受更為合適。一開始關月青還因為數十雙眼睛一齊注視著自己而倍感緊張,漸漸地她開始明白那些看似專註的目光只能算是一種徒具其表的「禮節」。不論關月青多麼生動的講解都很難從學生的眼神中捕捉到靈動的反饋。師生間的眼神交流幾乎成了關月青的奢望。

「這個好難啊,老師,我們還沒學過概率統計呢。」

坐在最前面的一個男生開始大聲抱怨。他不僅是說給關月青聽,更希望自己的想法得到全班的支持,鼓動大家一起抵制這次拖堂。

「沒學過也不要緊。根據有絲分裂的特點,每一代都只能得到親代一半的遺傳基因,只要按照二分之一的概率計算就行了。這可比概率論簡單多了。」

「並不簡單啊,老師覺得簡單是因為您是過來人,我們可不行。」

不知道是藐視新老師還是成心搗亂,男生開始討價還價。看來,對方是打定主意破壞紀律了。

「我剛才不是一直在講嗎,你們有沒有認真聽課?」

「老師講得太抽象,這些問題在實際生活中根本就用不到。」

「對啊,一點兒用都沒有。」越來越多人加入進來了。

第一天講課就碰到問題學生,可關月青並不想著急。

「說沒用是因為還沒遇到問題。試想一下,如果是在醫療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要快速判斷某種遺傳病的遺傳概率,這是最簡便的方法。而一旦查出問題的根源,醫生可以儘快採取有效的治療方式。」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哪還會有醫療條件不允許的情況。」

「比如非洲,比如封閉的山區。醫療設備不是人,不會長出腿到處走。分析遺傳概率對於醫療工作有很大幫助。」

「但是如果將來不想當醫生就用不到了啊。」

「同樣用得到。」關月青大聲說,「假如你們將來談戀愛結婚,遇到對方家中有色盲症、血友病等遺傳病史,可以通過計算得出下一代患病的概率,這樣可以提前決定是否要領養。」

「老師太殘忍了。真愛就是即使知道對方有病也要一起把孩子生下來」「現在班上就有人在談戀愛,老師你快給他們算算吧」,起鬨的聲音越來越多。

「都給我住嘴!你們懂不懂課堂紀律!」關月青嚴厲地喊道。

關月青早想過搗亂的學生會得寸進尺,卻堅持認為該寬容待之。現在,她終於忍無可忍了。

「就算以後在實際生活用不到,你們即將面對的高考總會考到這部分。為了你們的將來現在也要把遺傳規律熟練掌握。現在開始隨堂測驗,每人拿出一張白紙,快點兒動起來!時間由你們自己掌握,先答完的可以自行下課!」

講台下不再有人反抗,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呼啦」聲,夾雜著幾聲哀嘆,但關月青決定無視這些情緒了。

拖堂一直持續到下節課鈴聲響起,收完最後一份測驗關月青才離開教室。一回到辦公室,她就看見桌子正中放著一張巴掌大的四方便簽。上面寫著下課後請速去校長室的字樣。

是要問昨天的事情嗎?回想起現場的畫面,關月青背後汗毛倒豎。

校長室位於初中部的頂層中部,是一間背陰的房間,一過正午,房間內便漸漸陷入黑暗。王珺剛來的時候曾有人建議在低層向陽的地方騰出一間辦公室做校長室,不僅採光好些,也方便進出。但這個提議遭到王珺的拒絕。她好像本來就對高的地方情有獨鍾似的,平時都在辦公室內安靜工作。天氣好的時候王珺也會走出來,一般就是站在走廊里仰頭望望天空。

穿過空中迴廊到達初中部,又上了兩層樓梯,關月青來到了校長室門外。朝陽斜斜地照進樓道,可以微微感覺到空氣中的熱度。

校長室的門虛掩著,裡面傳出談話聲。關月青輕輕敲了兩下,聽到王珺的應允才推門進去。此時,房間內還有另一位年輕人,兩人目光相接時都是微微一怔。

「隨便坐。」王珺指著前面的沙發。

「這是昨天跳樓學生的班主任魏老師。」王珺指著魏立行介紹,轉而又對魏立行說:「這就是昨天發現學生的老師,她也是咱們新招來的生物老師,以後你們一起負責年級的生物課。」

魏立行點點頭。

「那學生怎麼樣了?」關月青問。

「醫生來時就不行了。」

這個答案並不讓人意外。昨天現場的情景就讓人隱約感到機會渺茫,可關月青還是希望人還活著。現在她只是覺得有點惋惜。

「那麼年輕就⋯⋯」

「你詳細說說事情的經過吧。我都沒來得及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昨天放學後我從實驗樓出來就聽見後面有東西摔下來的聲音,我繞到樓後面就看見一個學生趴在地上。」

「當時幾點?」王珺問。

「我記得離開實驗室時是五點半,下樓用不了多長時間,大概五分鐘吧。」

關月青的語氣介於推測和詢問之間。王珺沒有說什麼,魏立行卻在意起另一個問題。

「昨天沒有實驗課,你去實驗樓幹什麼?」

「我想去看看,了解一下實驗室的情況。這學期不是還要準備實驗考試嗎。」

話一出口,關月青頓時後悔。明明自己是剛剛入職報到的新人,卻還對實驗室水平挑這挑那,實在欠妥。不過,王珺似乎沒心情體味這些細枝末節。

「結果就碰上了這種事。」王珺抱著胳膊,輕輕笑了一聲後,向柔軟的椅背靠去,蹺起二郎腿,「還看到別的什麼人了嗎?」

關月青搖了搖頭:「沒有。」

王珺垂首思索,半晌,抬起頭問:「摔下來之後呢,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沒有。我叫了他幾聲,可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流了一地血。」

「後來呢?」魏立行問。

「我叫了急救,又去傳達室那裡找來保安。我們守在學生身邊一直到救護車來。」

本來關月青是希望保安能抓緊時間採取簡單的急救措施,沒想到那個保安趕到現場後連湊過去看上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倒像個旁觀者一樣問了關月青一堆問題。在得知關月青已經撥打急救電話後,他便更加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安心等著救護車的到來。

一開始關月青還建議需要確認一下學生是否還有心跳,可是保安卻表現出一副內行人的樣子,堅持不能隨便移動屍體。他顯然是已經認定對方死亡了。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一輛救護車才鳴笛趕到。從車上下來的醫務人員抬頭看了眼實驗樓的高度便立刻開始檢查傷勢。

按常理來講,從六層樓的高度跌落,如果是水泥地面,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儘管韓立洋還有微弱呼吸,內出血和內臟震傷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硬撐著被帶到醫院搶救也只是走個形式,死亡對他來說僅僅是時間問題而已。

最終韓立洋還是被急救人員用擔架抬上了救護車。關月青則在一旁把散落的書本收拾好,塞進書包里,交給醫務人員一起帶走了。

「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比如說遺書紙條之類的?」王珺堅信如果能在現場發現可以證明自殺的物證,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關月青微微側首,試圖從回憶的畫面中過濾出不尋常的細節,可惜毫無收穫。

看到關月青又一次搖頭,王珺不再追問。

「真麻煩⋯⋯」王珺像是自言自語,然後又開始思考。

「我覺得沒什麼,雖說沒有證明自殺的證據,但不能認定就是他殺。反正從現場的描述來看,學校沒必要對這件事負責。如果有警察找你們了解情況的話,你們如實說就行。」

「警察?」關月青有些吃驚。

「學生家長說要報警。不過這樣倒好,反正警察也查不出什麼,到時候他們就一定會死心的。」

接著,王珺又大談特談起來,內容無非是當下的教育制度僵化之類的。在市場化的影響下,學生家長也變得比以前更加囂張,一副消費者姿態,從心理上就蔑視學校,以為只要花錢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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